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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遙曲》(嘔出第七章)
拖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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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逍遙,莊周哲學,徘徊為行、翱翔為飛,從身到心廣大自在。
他,向以除暴安良、行俠仗義見稱,卻始終逍遙自適。

俠,一種行為、一種理想,救人於難、濟人於貧,輕生重諾、不為五斗米折腰,此為俠義。
這是江湖迷人之處。
可是,大義又當如何?
孟子言「捨生取義」,蒼生、民族、國家、忠君,全是大義所在,難道就與江湖俠義有所不同?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究竟是太史公所讚譽的言而有信、輕生死、扶危救困;還是韓非子所批評的以武犯禁?
逍遙裡,他早已身陷這種衝突。

本篇文章已被 拖雷 於 May 16 2012, 14:29 編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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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退敵


  陽光遍地,竹林裡一片寧靜。

  落葉無聲,驀然有一縷驚風。

  突如其來的猛風一呼而過,落葉撲面而至。

  雖仍屹立如斯,這卻是顧凌風首次感到接近死亡。

  事實上,他仍好好站在疏林小道上,還沒遇上甚麼危險,但他就是有死亡的觸覺。

  一切源於眼前隨落葉撲過來的殺氣。

  他是保鑣,對不能避免的刺殺早有準備;他是劍客,刀光劍影的威脅也早了然於胸。

  可是,他仍禁不住顫抖。

  果不其然,一綠衣漢子終於從遠方催馬而至。只見他在不遠處下馬,摘取馬背上的長槍,不發一言地繫馬於樹旁。彌漫四周的殺氣卻始終不減。顧凌風暗暗定神,卻微微一愕,暗想此前的數位刺客都急於進攻,豈像此人一般若無其事?他瞄過身後的馬車,身為保鑣,他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只知道自己的生命連繫著另外一人。

  他手握著長劍,感到手心發熱,那代表他以習慣這種氣氛;凝視對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來者殺氣。

  那綠衣漢子帶有一雙銅鈴大眼、鬍子濃密,大概四十多歲,一看便知是內功上乘、腕力兇猛的使槍高手。顧凌風未敢輕舉妄動,只待對方紮好馬步、提槍一指,才確認殺氣確實朝向自己而來。

  對殺氣的不安已轉為對高手過招的刺激。

  顧凌風心想:「這人表情沉實,連呼吸也不動聲色,實是一等一高手。」只見那人手握長槍、下盤極穩,屹立不動的架勢顯出其功夫慎密,竟沒露出一絲破綻。

  顧凌風邊移動身影邊作試探,那漢子聞風不動,兩人正互相打量著。

  心中各自演練著擊殺對方的招式。

  只見綠衣漢子像岩石一般固定,手中長槍在陽光下射出光芒,既沒刺出也沒收回之意。顧凌風知道,這一戰不像以前,非一時三刻可解決。他卻選擇停下步,一臉輕鬆笑問:「怎麼不衝過來?」然後,劍指後方:「你要殺的人在那裡。」

  那大漢無動於衷。

  顧凌風一聲長嘯,故意朗聲道:「還是,你沒信心?」

  看得出那人嘴角微微抽動,顯然在意此番說話,可始終一動不動,只從瞳孔射過兇狠的光芒。顧凌風既佩服這人的耐性,也為自己擔心。因為,即使對方只守不攻,自己穿不過他的槍陣也是徒然。

  只有進攻才能解決這一對峙。

  剎時之間,顧凌風也忘了誰才是刺客。

  雖尋無破綻,他仍然大喝一聲,捏起破鞘而出的長劍,狠狠從左至右劃過一道痕跡,那漢子舉槍一架,借勢踏前一步回刺兩槍。這一步踏得有力,顧凌風感到胸前那道風,不敢硬碰,後退兩步。

  避過一槍,立刻又來一招。來者不快,但力度非凡,顧凌風揮劍格開,只覺此漢子臂力奇猛,槍上勁道沉重異常,不禁讚道:「好槍法!」

  綠衣漢子卻彷似聾子一般,依然沉默。見對方未有連消帶打之意,顧凌風便往他左肩連刺三劍,出手輕柔卻涵蓋要點,正是他所習的「逍遙劍法」。

  這「逍遙劍法」源於莊周思想,「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不求狠勁,但求不疾而速,隨心中所想而使劍,逍遙自適下正中目標。那人面對這輕巧劍法,選擇以硬功對抗,兵刃相碰,震響聲嗡嗡不絕,勁風四溢。

  雙方知道,頃刻間不可能分出勝負。

  顧凌風又再回望馬車,心中一忖:「此人內功深厚、槍法純熟,可能為西涼伍氏『霸者槍』、甚至是當年『槍閻羅』方龍後人也說不定。」隨即正視對方,長劍直指,刺擊多而削掃少,可劍尖只能指住對方周身一尺之內,卻始終滲透不進。

  他並沒信心擊敗這獨特的刺客。

  卻見那漢子突然不再守勢,長槍一挻,力透槍尖,直刺顧凌風左胸,風聲虎虎。顧凌風知對方圖以一擊而勝,銳不可當,便暗運內功於劍抵擋。可此刺威猛至極,顧凌風擋駕後便覺虎口一震,急忙閃過身子,竭力握緊兵器,在轉身時出其不意往後一刺。萬料不到那人亦是靈巧,翻身一格,絲毫未損。

  顧凌風回身再刺兩劍,劍芒透圍而入。沒想到對方一個翻身,兵刃再碰,萬料不到內功如斯強猛,虎口再覺劇震、手中長劍截然脫手。

  「糟了!」顧凌風心道。立刻又見綠衣漢子看準時機一個削帶,槍尖已到左臉。顧凌風彎過身子先避一劫,卻已重心全失,另一槍便朝貼近地面的他而來。但見他竟硬生生以右腳跟作軸,向右轉身,整個人雖伏地上,也成功避過這致命一槍。

  「好身法!」一直沉默的綠衣漢子也不禁喝采。此一急避,若無上乘下盤功力豈能使出?

  「還好劍在身旁。」顧凌風暗暗鬆了口氣,一記翻身,順勢拿回長劍。望向那漢子,只見他把沒入地下大概兩尺長槍輕鬆取出,卻沒連消帶打。

  幸得喘息機會,活動一下那條已然麻痺的的右臂,顧凌風改以左手捏起劍訣;那漢子亦重新提過長槍,擺好架勢,正準備下一輪攻勢。慢慢想不到顧凌風竟先發制人,一招坦腹刺來到。那人心中驚道:「右手受創,還以攻代守?」

  只見顧凌風揮劍力度雖不及右手劍訣,但速度依舊,那人只得暗暗運勁連擋。落在下風的他心中暗喜,知道對手已被逼急,就只待其破綻一露,便下殺著。

  可是高手過招,要下殺手談何容易?

  一下轉身,顧凌風大吼一聲:「看劍!」提勁刺往那漢子右腋下。那人沒想到來者轉身之快、腕力之勁,心中不敢大意,急以輕功退避。還來不及穩住下盤,又見「逍遙劍法」風雨飄搖,那人心中大駭:「又來?很快!」便見連串急攻,三劍刺來,此次來不及再以輕功躲開,只得以槍身欄住攻勢。兵刃相交,綠衣漢子下盤未穩、連退三步。

  顧凌風心道:「是時候了!」乘勢以輕功一躍,身形將墜未墜之際,手中長劍運勁從上掃下。那人再以雙手握著槍身一擋,沒想到劍氣力度之大竟致單膝跪下。

  見已處上風,顧凌風借助槍身之力騰空稍一翻身、右腳踏地,又一劍刺往「膻中穴」。卻見那人單膝跪下,竟仍能暗提真氣掄槍隔開。顧凌風左手始終不如右手,真氣不及,重心不穩、破綻已出。那人未及細想,也不顧中門大開,立刻提槍一晃。

  顧凌風回身立穩,已覺槍尖已到胸前,矮身一閃,槍尖立刻從右肩劃過。顧凌風沒暇理會自身傷勢,吃力提劍、真氣一注,長劍脫手,直飛那人左胸。

  高手過招,分勝負通常不過一招。

  兩人同時著地,那漢子往後飛出,後腦「啪」的一聲狠狠碰地;顧凌風則臉頰朝地,他左手一按,順勢回身,只見長劍正正刺中那人胸口,形成血泊。他抒了口氣,才發現上衣破損,露出肩膀。原來那長槍整枝劃過,慶幸他矮身快捷,竟也沒傷分毫。

  確是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走回馬車旁,身旁的血腥味登時轉為梅香四溢,就跟數天前一樣,顧凌風不禁訝異車內的香料竟是此等珍貴。他對車內笑說:「祝姑娘,又除一刺客了,這五十萬兩用得其所吧?」

  可馬車裡名為祝靈的女子卻沒回應。這種自說自話的情況在這數天已多次發生,顧凌風只怪自己不懂與北方女子溝通。

  就在他順身握過馬韁時,一把柔順的女聲從車內傳出:「我看到,製造破綻、請君入甕。」

  顧凌風心中一凜,沒想到她竟看出自己拙劣之技,於是認真起來:「這人武功之高、防守之固,硬拚可難以取勝。」回想剛剛兩次從鬼門關走出,顧凌風也暗暗心驚。

  倒是,他的確真正走進這遊戲裡。

  圍繞性命的遊戲。

  「五十萬兩豈可栽在第五天?」祝靈漠視危險,卻在苛責,顧凌風只得暗笑起來。五十萬的護送價格普天下可說奇高,更別提早已預付二十五萬兩,可說不容有失。倘若這路程有何失誤,別說個人見財化水或性命不保,就連江南杭州顧家的大名也有可能受損。

  那不是關乎這些東西。殺人,顧凌風自非首次,可是他往昔只殺不義之人,可是這次呢?他根本不知對方身分,更不知自己為何殺人。是金錢嗎?

  顧家子弟當保鑣,可是笑話?

  捏著馬韁前行,顧凌風再看看已斷氣的中年漢子,心忖:「此人用槍之強,在江湖也難以找上別個,可進攻手段拙劣,是防槍高手,何以會為刺客?沒有偷襲而是正統直攻,似非邪門暗派之人。」再想想此前數天遇上的刺客,不是輕功高強的傢伙就是用劍高手。即使以生意來看,這五十萬兩也可能是虧本生意。

  突然一想,顧凌風倒不知自己在明還是在暗。

  他試探地道:「可能已錯手殺了很多人。」

  「公子是這麼想嗎?」祝靈回應。

  「或許,很多武林正道人士已死在我劍下?」

  「既是殺人,又有何分別?」

  顧凌風輕撫白馬,道:「小姐是這麼想嗎?」

  既是殺人,又有何分別?

  於樹旁解開綠衣漢所繫之馬,便見該紅馬默默來到主子屍旁,俯首輕碰,時而低嘶時而輕鳴,似為主子之死哀慟一般。顧凌風心中一戚,向祝靈留下「稍等」一語後,催前抱起綠衣漢放於馬背,紅馬亦懂人性般曲膝,好讓主人安躺身上。繫過繩結、蓋過衣服,顧凌風輕輕一拍馬身,紅馬便朝來路奔去。

  待他回來,祝靈少有主動開口:「何以會為此人處理後事?」她知道此前的刺客可得不到默哀。

  對此,顧凌風回復往昔笑容,道:「那些人口中不是幹我娘就是要我命喪於此,怎及得上此人一直默言來得可愛?相信他泉下亦會感激自己不懂說話……」話沒說完,便得到祝靈溫柔地兩聲乾咳回應,他也就此打住。

  上馬走了段路,來者漸多,細看下也知是一般便民而非刺客,便道已到小鎮。果不期然,不過一刻鐘便見一破舊客棧立於路上。這客棧所立之處前身是官辦遞運所,後改為民信局,主要運送物資予嚴州與溫州等處,但因海路運輸發達漸漸式微,只存這悅來客棧。

  顧凌風下馬朝客棧裡一看,便轉身笑道:「祝姑娘,可能這天要繼續趕路了。」

  馬車內女子不解,打開車門察看──這祝靈以絲巾包著臉頰,只露出一雙靈亮有神的丹鳳眼──但很快也被惱怒掩蓋。原來客棧當頭坐著一胖漢,懷裡是一個衣衫凌亂的女子,只見他在女子周身上下其手,也不顧掌櫃在旁連連低頭勸說,任由她遭自己狎玩低聲哭泣。

  「看來該女子是掌櫃之女。」顧凌風心道,並裝作若無其事般走進客棧。掌櫃卻沒來得及歡迎,臉上表情轉換不了,扭曲至極。只見他走到胖漢桌前,掏出一兩銀錠在飯菜之中,道:「這頓飯由在下請客如何?」

  胖子停下手來,見眼前這人不過二十多歲,面貌極是溫文俊秀,雖握著長劍卻是一身柔弱氣息,只道不過是位書生,便一臉不屑吼道:「你這小雜種看不到爺爺在辦事嗎?」話鋒一落,四周數位彪型大漢隨即站起來圍住顧凌風。

  顧凌風「哈」的一聲,顯示其內力非凡,大漢們身不由己退後一步,胖子不禁皺眉準備從懷中掏出武器。但見顧凌風在懷中掏出數張大明寶鈔笑說:「這些當作小生見面之禮,讓幾位可到縣上尋歡作樂。」數人面面相覤,也終由胖子接過寶鈔,一聲令下便離開客棧。

  掌櫃與女子連連道謝,也暗罵那些土豪不是。顧凌風沒有回應,只面露微笑道:「可否準備一些乾糧?我家小姐還需趕路往嚴州。」說著遞上銀兩。掌櫃當然極力推辭,還著小二盡快準備各種食材留住恩人,顧凌風只得說:「我們也不方便住在這裡吧!只望掌櫃能準備多些酒肉。」

  回身旁向客棧外,車門早已關上,顧凌風返回馬旁,祝靈便說:「我好像沒答允繼續趕路。」

  顧凌風倚在馬身,哈哈笑道:「當下人的當然要早早為主子準備一切。」但見許久也沒回應,他便突然站直身子,正經八百續道:「剛剛與那槍客一戰,劍身遭損,若在此中伏,難以全身而退,若能到城中配一把劍方為上策。」

  祝靈低聲答道:「於是你就以銀兩代劍?」顧凌風翹起雙手,一時愣住,只道這女子看不出其運氣一喝,也就順勢承認。

  「哼,看來我錯信保鑣了,竟讓我們身陷險境。」話雖如此,祝靈卻似乎心情不錯,續說:「難道你就不怕他們回來搶劫?」

  顧凌風忍不住哈哈一笑,回應:「這些粗人手中有錢,還不快快趕往青樓之地發洩發洩?」

  此時掌櫃與女兒送上多款新鮮酒菜,擠得馬車桌上全是飯菜,香氣四溢。掌櫃對顧凌風千恩萬謝,才捨得放他離開。

  在路上用過餐後,祝靈突然開聲:「到建德高府去,那裡可借宿而且安全,不用擔心武器問題。」

  建德高府?能稱得上「安全」,顯然非一般民家,可是顧凌風竟不覺腦海中存有關於高姓的記憶。想想江南大家族,有哪些漏網之魚沒跟顧家聯繫?抑或這高姓主人乃為武林高手?正當他想開口一問時,祝靈冷冷地多說一句:「北方女子不慣南方人話語,希望顧公子此行能讓小女子靜靜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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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esar
發表於: Dec 28 2010,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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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那圖 ,是自製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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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Caesar @ Dec 28 2010, 2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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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那圖 ,是自製的嗎 ?

圖是友人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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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Dec 29 2010, 10:26  評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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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隱世府第


  往建德縣城一路上並無遇上險事,剛好於夕陽西下時到達,顧凌風抬頭一看便見彩雲繚繞於群山之間,立刻想得蘇杭西湖美景。回看縣市,建德縣這嚴州府治所也真能與杭州錢塘縣媲美,從進城便見茂密的水稻農田,還有城市的手工作坊與工場,可見此縣手工作業也是出色之至。

  事實上,江南自魏晉時期經濟得到發展,歷經唐朝末期「以南方糧草養北方兵馬」與五代十國的韜光養晦,再到宋室南渡後的盛世,其鼎盛已非北方古都可比。南方都城商店、貨棧臨街而設,商業貿易場所遍佈城內、門庭若市……

  洪武帝朱元璋帶領大明成為首個收復北方的勢力,絕非偶然。

  「祝姑娘,建德雖不及蘇杭,但相比北方何如?」顧凌風略顯自豪地向車內問道。只見車窗布簾稍稍移開,女子向街上察看一會後,淡淡回應:「想必顧家多年來投放了不少資源吧?」顧凌風笑著回身向前,並無回應。

  時值建文三年六月,距洪武帝朱元璋攻陷大都滅亡蒙元已三十三年。早在元末群雄割據時,顧凌風父親顧明德以二十歲之齡統領全族,大舉支持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結果引證顧明德獨具慧眼,杭州顧氏自此成為江南第一大族,至今仍與官家關係密切。

  顧凌風為顧明德第五子,沒有家業重擔的他自幼習武,使得一手好劍法,平常見得不平之事便以之干預。加上他面如冠玉、風雅翩然,一身書生氣,亦無紈褲子弟架子,雖生性跳脫不受束縛,得長輩以「乖張」評之,仍得平民與武林人士喜愛尊敬。常年白衣、手握長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二十四歲便已名震江南,獲「逍遙劍俠」之譽。

  此時「逍遙劍俠」擔任車夫,按車上女子指示轉入窄巷。窄巷雖能容得車身卻明顯人煙罕至、黑暗非常,他心想:「豈有人會建屋於窄巷盡頭?」但見祝小姐並無玩弄之意,也自然不再發問。

  沒想到走得一段路,豁然開朗,眼前確實出現一大宅。

  天已漸黑,顧凌風亦沒多想,下馬扣門。沒多久,一少年開門詢問,顧凌風便道:「在下顧凌風,護送祝小姐前來,望主人能讓我們借宿一宵。」

  少年狐疑片刻,著顧凌風稍等便去通報。不久,少年帶來一背曲腰彎老婦與其他下人,老婦只望來訪者與馬車一眼,便向左右說:「你們快快執拾客房,領小姐與這位公子安頓後,到大廳用膳,並通報各人今晚有貴客來訪。」

  幾位婢女上前攙扶祝靈下車。顧凌風只見祝靈已脫下面巾,並非俏美絕倫,不過平凡之姿,與其明亮雙眸並不配合。

  祝靈本已前行,此時卻突然回身說:「顧公子,請明天四更雞鳴時起行。」顧凌風右手握過長劍,左手輕拍脖子笑道:「在下一向貪睡,四更有點勉強,可否待至五更過後才起行?」

  此話使祝靈一怔,本來冷靜不已的她接著便氣得雙眼通紅,心中暗罵:「這人怎會如此慵懶?」瞪著依然一臉笑意的顧凌風很久,才拂袖隨下人進入府內。

  顧凌風倒樂得見到祝靈惱怒的模樣,待她離開後才向老婦拱手道:「感謝夫人接待……」那老婦卻伸手阻止,雙眼隱約間透出厲光:「別夫人不夫人的,稱老身王姥姥就可以了。」接著又重回如管家的穩重,仰視道:「如若四更趕路,離開林間大道該為正午之時,顧公子是想避開烈日當空吧,何不直接說明?」

  被道出心中所想,顧凌風只得眼光一轉,微笑著不作回應。他本想向王姥姥詢問宅第主人之事,卻見她催促下人護送,也就把話忍於喉頭裡,隨後再說。

  進得客房,顧凌風嚇見房內足有百尺見方,空間寬大可比其於杭州臥室。且不論床上絲絨還是花瓶擺設也屬上等名貴之物,更別提睡床竟是黃楊木所造,實乃一等一珍品!要知道黃楊木生長緩慢,多為工藝品擺件,而難以造成家具。看來這高宅主人非皇親國戚就是世家大族,顧凌風佩服之餘亦產生極多疑問。

  沐浴更衣後,顧凌風被開門少年領至大廳,桌上已是珍饈百味。等了許久,桌旁也只他一人而不見祝靈身影。他四處張望,見一十六、七歲左右的侍女眉清目秀、討人歡喜,便上前笑問:「敢問姑娘芳名?」那侍女呆立當場,不懂反應。

  「顧公子,敝府下人不擅言語,有甚麼指教跟老身說說就可以了。」王姥姥突然到來,冷冷地說。

  顧凌風拱手問道:「未知祝姑娘是否抱恙?」
  
  王姥姥拍拍駝背,木無表情答道:「祝小姐向來只喜獨自用餐,顧公子請慢慢享用。」接著便站到一旁。

  既是如此,顧凌風便樂得邊品嚐佳餚,邊呷著從西域而來的葡萄美酒。他暗暗打量這王姥姥。王姥姥紮著花白髮髻,從容貌看來該已是花甲之齡,但目光凌厲、處事穩重,實非泛泛之輩。

  飽餐過後,顧凌風問:「承貴府接待,未知能否向貴主人親自道謝?」

  王姥姥不疾不徐回應:「我家主人正在外遊,老身代主子感謝顧公子好意。」

  燭光影照,整個氣氛也顯然並不親暱,顧凌風自然知道自己不過外人,但仍不住追問:「那不知貴主人高姓大名?他日定當親自報答。」

  王姥姥閱人無數,豈不知顧凌風正在試探?她微微站直身子,冷冷回應:「被稱為『名兼三絕、學擅五經』的顧氏後人,難道沒讀過《墨子》?」緩緩步出大廳,背著年輕人續道:「『多言何益,唯其言之時也』。我家主人隱居多時,不欲跟江湖之事有任何接觸,公子既是江湖俠客,又是顧氏後人,身分跟我家主人有天淵之別,見面也非必要。懇請公子儘早休息,以護送小姐上路。」

  不但被直接拒絕,還要被暗示「多言」,顧凌風也只得苦笑回到房間。

  想起那時候身處杭州鎮遠樓與友人品酒觀景,身穿淡紅華衣,一臉木然的祝靈姑娘緩緩上來,也不顧男子們的把酒言歡,就這麼對他一句:「我想僱用公子護送到北平府。」友人們還沒來得及取笑艷福不淺,就被她放在桌上的二十多萬銀票嚇了一跳。

  顧凌風當然不是因錢動心,他倒是對一位女子花萬金到北方的原因感興趣。況且他不愛束縛,正好趁此機會周遊中原。時燕王起兵「靖難」,難以從首都應天府沿運河北上北平,只得繞路從武昌渡江,再經河南北上。

  祝靈自備馬車,外表粗糙、造形簡單,就像一般運送貨車,並不起眼。可實際上製造結實,可作長途行駛;設車窗也有厚重布簾,能跟外界隔絕又能觀察四周,顯然是高價訂造。

  短短數天路程,從杭州到嚴州已遇到五位刺客,可見此次護送的難處並不在路線與戰爭,而是祝靈這女子。顧凌風知道以自己的武藝,一般刺客也難以對其下殺手,可是背後究竟牽連多大?從祝靈並不肯對背景透露半分、該位槍客不像刺殺的刺殺、這大宅的奢華與神秘,顧凌風開始後悔自己答應太快。

  一切也被蒙在鼓裡。

  想著想著,竟有人拍門,顧凌風一看,是那開門的少年。他進房後抓了抓頭,帶點害羞地問:「大哥哥是不是懂武功呢?」

  顧凌風彎下腰,輕輕微笑道:「我師傅曾授我劍術。」這回答使少年更顯雀躍:「那是不是比我們的守衛哥哥厲害?」

  少年回答使顧凌風有了興趣:「甚麼守衛?」皆因來到這裡,只見王姥姥與下人,著實沒發現有甚麼守衛。少年手舞足蹈比劃比劃後,笑嘻嘻地說:「他們很厲害啊!姥姥說肯定沒人能傷他們一毫!」接著卻突然一臉愁容:「可是姥姥不准我習武!他說我不是練武料子!」

  沒人能傷他們一毫?顧凌風沉思這是否王姥姥與小孩的玩笑,也想見識一下這班神秘守衛。不過他很快拋開這些,往桌上拿起長劍遞予少年:「拿得住嗎?」少年興奮地伸出雙手接過,卻沒想到真這麼重,墜到腰間才吃力提起。

  「你叫甚麼名字,幾歲?」顧凌風問。

  原來少年叫王安,才十一歲,是王姥姥親戚。顧凌風從背後握著小王安右手提劍指向前,說:「不論怎樣,使劍最終目的只有一個:向前刺去。」這是其師傅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想起自己學成後沒向後輩授以武功,不禁自覺對不起他。

  顧凌風雙腿在王安身下微微用力,使其站穩馬步,便展開步法,依訣起劍,長劍登時如風雨飄搖,王安只感握劍之手四周都傳來涼風。原來這正是「逍遙劍法」的起手式,劍勢並不繁多卻有磅礡氣勢,就像莊子《逍遙遊》「翼若垂天之雲」的鵬鳥飛翔一般,因此名為「鵬鳥展翼」。

  但見劍法如流星閃過,又如寒風陣陣,終仍是瀟灑自如,少年絲毫不覺辛苦,一時間竟也以為劍招步法皆為自控。待到劍招漫天紛錯,王安才覺自身大汗淋漓,頭暈目眩。原來他並無內力,顧凌風此翻耍劍,對他來說難以控制。所幸顧凌風對此也有所了解,便從少年手上收劍回身來到桌前。

  此時顧凌風正處最專注狀態,耳目清澄,只感屋外稍有雜音,定神一聽,是腳步聲!

  是刺客?

  顧凌風立刻從窗戶跳出,對方似乎也有所了解,立刻運起輕功逃逸,顧凌風肯定這人就是一直跟蹤他們的高手。他踏著輕功,一陣風的跳上屋頂,往外望去卻只有點點燈火,哪裡有該人蹤跡?

  他隨即在屋頂疾行,在西苑落下,四周仍是杳無人煙。轉身走至祝靈房前,細心傾聽房內,只覺並無動靜,於是輕拍房門。等了許久並無回應,顧凌風再次敲打並輕問:「祝姑娘在嗎?」卻仍是一片靜默。

  正當他握拳猶豫是否破門進房時,王安氣喘喘跑來:「大哥哥……咳、咳……姥姥著你到大廳去……」

  來到大廳,王姥姥已坐在椅上,顧凌風剛想要求姥姥進房察看,卻仍是被她先行開口:「公子晚上四處奔走,未知所為何事?」

  「姥姥,實不相瞞,」顧凌風拱手正色地道:「與小姐前行多日,沿路皆有刺客施襲,而現在可能有刺客已潛進院內。剛才擔心祝小姐安危,卻沒人應門,姥姥該儘速察看。如若可以,請安排人手搜尋刺客,該人輕功了得,只我一人未能輕易擒獲。」

  「小姐並不在客房,公子不用擔心。」姥姥卻仍是處變不驚,撫著拐杖頂端,悠悠說道:「你在屋簷遇到的人,不過是我家護衛,更不會對你倆作任何傷害。」

  這說辭使顧凌風只餘苦笑:「姥姥此說真令人難以置信……」

  只見姥姥又一次提起手,道:「總之,安全一事不用擔心,公子還是早早休息待明天趕路吧。王安,領公子回房。」

  顧凌風也就不說甚麼,只是回到房間也非休息,而是細心傾聽一切動靜。他倚在窗旁,絲絲暖風從外邊吹進,帶來很多聲音:下人於走廊漫步細語、風吹送於室外、花葉隨風飄逸之聲……

  半個時辰,甚麼也鑽進耳裡,終於,他聽到了!很輕的腳步,並非來自下人,是輕功絕倫的高手。那一步、兩步,輕盈而穩重,若非側耳傾聽根本不能辨識。就在外圍,越來越近,顧凌風左手手指不斷敲打大腿──這是他蓄勢待發的動作。

  突然,古琴聲?

  連綿不斷的琴音掩蓋了腳步聲,顧凌風心中一亂,卻狠下心發力一跳,直接從窗戶跳出,目標就在眼前。

  那男子大駭,但很快便冷靜起來,面對眼前略帶殺意的顧凌風,並沒有施以輕功逃離,反是上前道:「顧公子何以在此時外出散步?」右手一揮,隨之便是一道勁風。顧凌風並無閃避之意,左手握著長劍右手拂袖回擊,那男子掌風便壓回來。可幸其修為不弱,這一受力不過後退一步,並未有傷。

  「是護衛?是刺客?」顧凌風左腿踏前,長劍連鞘指向男子,厲聲道。他對整件事絕不放心,尤其這人以知他身分,卻仍對他施以掌風,就算不是敵人也難稱朋友。

  「顧公子武功不錯。」男子按著胸口並無回答問題。剛剛那一掌不過是想給對方下馬威,並沒有使出全力,沒想到顧凌風內功修為卻也不差,輕輕一推就能卸去掌力反擊,暗暗吃了一虧。

  顧凌風「嘿」的一聲,劍便出鞘,在黑夜中散發光茫。他再踏前一步問:「你連日來跟蹤至此嗎?」手中長劍雖缺口處處,但若全力出擊,眼前這人絕非對手。

  男子暗摸懷中,顧凌風只道是暗器,便先發制人,使出「逍遙劍法」來。沒想到「逍遙劍法」本已凌厲快捷,卻見那男子輕輕一躍,便已在數步之遙。顧凌風心裡佩服:「好輕功!」,左手那燦爛銀光的長劍卻未有止勢,青鋒閃動,依舊是那招「鵬鳥展翼」。男子頓覺身前一陣勁風,心中一驚,卻仍是運氣輕功往左方石牆走去。

  「哪裡逃!」顧凌風改變步法追往,卻突然聽到一雄渾至極的聲音從旁而來:「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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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謎面


  顧凌風遞劍向聲音那邊一看,驚見王姥姥已在身後數步之遙。看其聲音雄渾,又能無聲無息接近,便知內功與輕功皆是非凡。

  這是他首次感到心寒。

  她,是敵是友?

  自己,是正是邪?

  身邊的,是忠是奸?

  王姥姥踏前數步來到兩人之間。適時那男人從牆邊跳回地上,她便向他揮揮手:「龐老二,你退下吧!」那人躬身行禮後,便施以輕功離開。

  顧凌風上前問道:「他當真是護衛?」

  「能在本宅範圍受我指揮的,難不成還是刺客?」不知是否錯覺,王姥姥的語氣有點冷嘲熱諷。顧凌風收劍入鞘,冷冷回應:「見他對我施以一掌,原來是討厭我呢!」

  王姥姥把雙手放在曲背上,冷漠地笑:「顧公子何嘗不是殺氣騰騰?」她慢慢踏前,竟也沒半點武家子架勢:「此處當心著涼,還是先進大廳吧。」

  三次來到大廳卻是三種不同心情。

  剛剛那人輕功造詣高超,而那一掌也展示出不錯內功,就算非一等一高手,若要在武林中闖出名堂實非難事,這樣的人卻在高府擔任護衛……高府還有多少護衛?再說,王姥姥的深不可測才是最恐怖的地方。這樣一想,顧凌風更覺所遇之人與事絕不簡單。

  也許,整件事本非他該涉足。

  王姥姥提起白玉壺倒過暖酒,兩指一夾,向顧凌風遞過白玉杯。顧凌風仰頭用酒,酒過喉頭一片熱流,舒服非常。

  「我知道顧公子心裡一片疑團。」王姥姥緩緩坐下:「若非小姐到來,我們不會相遇,也就不會有今晚之事。既然本非同路,老身也就不願向公子解釋甚麼。」她厲眼睥睨,續道:「小姐若然有意解釋,也就是小姐之意,但小姐不願說的話,也請公子不要執著於此。」

  也不問過主人家,顧凌風自斟自酌,既品味美酒也品味王姥姥一番話語。要王姥姥說這麼多已很難得,既然這樣,他就不再追問。

  突然,琴聲冉冉,從遠至近,是宋朝名曲《瀟湘水雲》。此曲琴音飄逸,稱為「瀟湘水雲」著實是絕配!迴轉於高、中、低音域,既有低潮也有輕巧,經由一吟一揉,不論是陰鬱或是清澈也隨聲而至,不膩不虛,點到即止。

  想起此前正是此琴音有意無意掩蓋護衛腳步,原本浸沉在琴聲的顧凌風突然睜開雙眼問:「不知撫琴者是誰?」

  「正是小姐。」

  顧凌風暗暗一愣,又再緊閉兩眼,發現曲子已在高、低音之間不斷徘徊,正是全曲高潮所在。想像祝靈一按一泛,萬千氣象交織出一幅凌厲的山水圖,萬巒圍繞、水流淙淙,若非習琴多年不能有這等意象。

  「小姐也知道護衛一事?」顧凌風陡然起身,在琴曲將完時問道。王姥姥以點頭回應。

  走了數步,王姥姥在身後說:「公子仍在執著此事是好是壞吧?但若把質疑者都掃滅,也就沒有好與壞的分別。」

  沒有標準,何來好壞?

  顧凌風一笑,沒有回應便回房間。

  事情著實古怪,他感覺到自己跟一夥棋子沒有分別。談財力,祝靈能出五十萬兩請他護送,其闊綽天下罕見,自不是問題;再看這高府,雖不知兩者之間關係若何,但也顯然非泛泛之輩,根本不需要借助顧家勢力。

  若他是祝靈,就算不花錢請一隊正規鏢師,也可以在江南各地找上不同武林高手組成護衛隊也可,何解最終只找他一人?這是謎面之一。

  想著想著,豈會睡得安穩?顧凌風醒了過來,到桌邊舉起從大廳暗暗盜來的白玉酒壺,舉頭便灌。

  顧凌風想到這裡,心道:「剛剛那護衛實力不在我之下,何況這裡實非只一位護衛?如有三、四位相伴,在武林中亦難以找到高手突破,自然不擔心途中刺客。」

  可是祝靈本來就不想牽涉高家,這次來得不情不願,還只想倚靠顧凌風一人,著實令他不解。而且,護衛們並不現身以至王姥姥的隱藏實力也很古怪……

  最大亦最重要的謎團是祝靈與高府究竟擁有甚麼背景。

  祝靈一直不肯回應其身分與到北平所因何事,卻又引來眾多刺客,是她藏有危害武林之物、還是隱藏了甚麼不能見光之事?顧凌風更奇怪的是,刺客都是蝦兵蟹將,卻始終沒有名門名將。而高家呢?又因何養著眾多武林高手卻不亮名於外?

  現在最確切的解答可能是顧凌風熟悉江南事物,需要他來引路。但這推測實在難以站得住腳……

  若把質疑者都掃滅,也就沒有好與壞的分別。

  這也是謎面嗎?

  念及此處,顧凌風只得不斷在床上反覆著,這是他少有難以入眠的一晚。可幸他性格本就豁達,既來之則安之,亦能慢慢沉沉睡去。

  次日四更時分,他便離開房間,本想到城中鐵匠處打一柄新劍,待到走廊便見小王安提著甚麼跑過來,邊喘氣邊問:「大哥哥……哈、哈……你要到哪去?」顧凌風蹲下來回應:「不過散步而已。」這才看到王安提著的正是一把劍。

  「姥姥說大哥哥的劍已不能用,著我送來這柄青虯劍。」說著王安便遞過劍去。顧凌風拔出長劍,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王安不禁「啊」的一聲雙手掩沒。沒多久光芒漸散,這才看到青虯劍劍鋒彷若帶著寒氣,卻又隱見華光。

  顧凌風心道:「難得的一柄好劍!《廣雅》言『龍子一角者蛟,兩角者虯』,這青虯劍雖極鋒銳,卻非霸道之物,確是劍如其名。」正想親自多謝王姥姥,沒想途中便遇到祝靈仍是一身華衣等待著:「顧公子睡醒沒有?該可上路了吧?」

  於是顧凌風只得在心裡感謝,便與祝靈出發往徽州。

  一路出發,離開建德到達淳安範圍雖是大路,周遭山林眾多,車內亦覺涼爽,何況祝靈身上長衣乃是江南一等一絲綢所造,並不炎熱。她拉起窗戶麻布,對前面正騎馬前行的顧凌風問:「顧公子需要休息一下嗎?」

  顧凌風一笑,頭也不回便道:「這路我已走過多次,寬闊非常,不廢力氣。況且在下在江南已久,這等天氣習以為常,不用小姐擔心。」說著甚至拍拍馬背,提速前進。見他這樣一說,祝靈也不再勸阻。

  想想眼前這人,拋開顧氏一族身分不說,武功確實高強,樣子俊秀兼有一副溫文儒雅之姿。可是開口除卻舞文弄墨,卻也有不加細想的粗鄙之言,這使祝靈常常瞠目結舌,真不知其口沒遮攔是故意為之還是怎樣。

  這時祝靈問:「王安說你昨晚找我,所因何事?」顧凌風倒沒想到小王安會向她提起,抓抓臉龐,眼睛一轉答道:「不過是想小姐幫忙解謎。」

  「解謎?」祝靈不明所以。顧凌風便說:「謎面是『開明』,要猜一人,我怎也想不到。」

  祝靈一怔,便即細想「開明」之意:這「開明」可能並非形容詞……轉念一想,大明之世,「開明」即謂明朝開端,便是元朝結束之時,登時笑著回答:「是唐末詩人元結。」

  顧凌風也沒直接回應,只吟了一句:「『長松萬株繞茅舍,怪石寒泉近巖下。』」正是元結《宿洄溪翁宅》詩首。

  祝靈不明所以,向窗外一望,只見車行之處左旁是萬株長松,那邊廂則是小小溪流,雖沒怪石卻是一片悠然自得。如是者,那謎面該是描述現景,絕非昨晚所想。她收起笑容,嚴肅地問:「顧公子是否有話想說?」

  「不,」顧凌風略帶無辜回應:「只是昨晚突然想到大路之景而已。」祝靈輕咬下唇,續問:「就是如此?」

  顧凌風點點頭說:「就是如此。」

  「怎會如此無聊?」祝靈皺著眉心忖。她真不知道自己有否錯選護衛對象。

  一路上所遇之人不多,多為農家子弟。兩人經過一小村用過餐點後,便繼續出發,待到正午過後離開松林之地,沿路而走,兩邊盡是荒草,並無遮掩,顧凌風知道快到達徽州歙縣前的小村,也就加快速度。走得不遠,竟見有一木製小茶亭置於路上,書「贈茶」二字,顧凌風便通知祝靈。

  祝靈忖度:「這裡人流不多,建茶亭自娛非怪事,但於路上贈茶卻是出奇。」於是說:「顧公子小心。」顧凌風自當嚴加戒備,馬車走到茶亭前,便見主人盛茶熱烈招待,尚有一人則陰沉地坐在一旁。

  「這公子趕路許久吧?哈哈,剛好剛好!我這茶能解渴止暑,全眷聞名,絕對回味無窮。」說話此人年方四、五十,並無特別之處,就跟一般店小二並無分別。顧凌風把劍繫於腰間翻身下馬,口中說道「感謝贈茶」,兩眼卻集中注意那人動靜。

  顧凌風提碗到嘴邊,淺嚐一口,知道並無蒙汗藥或其餘毒藥,便再喝掉一口,說:「多謝主人贈茶。」主人接過大碗,顧凌風便覺他手法古怪,片刻就見一短刀在大碗下方從其右衣袖閃過,向著自己腰間「氣海俞穴」射去。顧凌風看得清楚,在手上稍加力度,茶碗便向那人飛去。那人一愣,急急收回短刀擋駕,大碗登時裂成多塊碎片,茶水四散。

  那人退後兩步避過茶水,便見一銀光飛至,原來是顧凌風已拔劍前刺。他不及細想,右手為主、左手為副,急舉短刀格檔。「鏗」的一聲,兩器相碰,那人只感到勁風催至,虎口劇震,短刀脫手,他驚愕之下一個踉蹌倒退不止。

  顧凌風大喝:「何以施展殺手?」

  倒退數步直到背部緊貼木頭,茶亭主人沒有答話,右腳一點,借力一躍,在衣袖裡再次拿出短刀,疾飛而去,直攻顧凌風「百會穴」。顧凌風退開數步,立劍一格,這劍上附之內勁,兵刃相交那人在空中難以卸力,只得順勢一個翻身著地,他卻沒想到顧凌風收回長劍後並無再起架勢,反而轉身向後刺出,正中自己胸口。

  殺著不過瀟灑一招。

  那人連退數步,口中噴出鮮血,卻仍慘笑著說:「不愧為『逍遙劍俠』……好劍法、好……」他的聲音漸細,卻使顧凌風大驚,心道:「這人竟知我姓名?究竟是誰?」

  正想開口質問時,那人用上所餘氣力大喊:「楊兄!小弟先去一步了!」接著從衣袖拔出最後一把短刀,竭力扔前,顧凌風側身一避,短刀正中馬車,嚇得馬兒嘶啞地叫。

  顧凌風回望那人,只見他倒地不起,已然氣絕。

  向左一望,一直坐著的黑衣人終於站起來,拔出腰間長劍。

  這時候,兩人都感到未寒的屍身帶來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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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捨身成仁?


  「你也是來行刺的嗎?」顧凌風橫起青虯劍,向那黑衣人喝道。

  那人並無回答,把兩手圍在背後,手中長劍貼地。這時顧凌風看清他的容貌:四十來歲、蓄著如虯長髯、左眼瞎掉留下刀疤,不怒而威、氣勢自生。腦海中搜尋著江湖裡有哪號楊姓人物是此等形象,卻想不出來。

  原來此人姓楊名靖,乃一俠客,遊走江湖也為人作保鑣。他與此前用短刀、名為薛川的刺客相交多年,此時聯手攔截顧凌風。

  「『逍遙劍』錯綜複雜,聞說有一十三式,楊某今天終可領教,實屬榮幸。」那人突然以沙啞聲線起白,使顧凌風哭笑不得:「那麼楊兄是來領教,還是刺殺?」那楊姓男子搖搖頭,卻始終未有提劍進攻:「是領教,也來殺你。」

  「逍遙劍」被破,也就是顧凌風死期。

  劍客自當如此。

  回望馬車,顧凌風有點莫名奇妙,心忖:「這兩人是衝著祝小姐而來,還是由我引來?」於是也收劍於身後,走前喝乾一碗剩下的茶後,道:「若是領教,在下可沒此等閒情逸志。」頓了頓後,再說:「若是刺殺,那在下想知原因為何?」

  「國家。」楊靖只道出兩個字。

  顧凌風不明:「國家?」

  終於提劍指向顧凌風,楊靖繼續以沙啞的聲音說:「此時燕王作叛,正危急存亡之秋,顧兄弟尚且為一己私利,做出有危家國之事,可非我等武林之人能夠容忍的。」這番話正直不阿,由他說出更顯威嚴。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倒是顧凌風依舊一頭霧水:「楊兄是否弄錯甚麼?在下雖不才,卻能以日月比照,絕無做出有違大明之事。」此時他有想到祝靈,但見對方只一直在數算他的不是,絲毫沒提祝靈,還只道是這人失心瘋而已。

  「『逍遙劍俠』一名在江南可說家傳戶曉,顧兄弟行俠仗義之舉我也有所耳聞,亦對你的善舉佩服之至。」那人仰頭揚聲續道:「可是顧兄弟如今竟走上偏道而不自知,楊某著實感到可惜,但也不會手下留情!」

  顧凌風一聲冷笑。他只感到無稽,朗聲問:「那敢問楊兄,在下究竟做了何等劣事,要勞煩二人出手?」

  卻聽楊靖說:「這只有顧兄弟自己知道了。」

  顧凌風回應:「真是可怕!你們竟以『莫須有』之名來行『善舉』?」他故意在「善舉」二字加重語氣。

  「寧錯殺一萬,莫放過萬一!」話音未完,楊靖身形電閃,揮劍直擊顧凌風身中要害。顧凌風一圈,擋住一招,卻見對方手腕抖動,劍光飛閃,又接連使出四劍。顧凌風一一加以制衡,只感虎口微震,驚覺這人出手威猛無匹,霸道非常,內功劍法同樣深厚。

  顧凌風步法一轉,向楊靖反刺兩劍。這兩劍靈巧若拙,所刺部位亦彷彿離題萬丈。楊靖不明所以,想格未格之間,突見劍勢忽爾逆轉,直向其胸口刺去。楊靖看準來勢,連揮四劍立下矩形,霹靂作響。正當他以為來劍已被擋去,沒想到突然又來一劍,他閃避不及,肩膀已然中劍。

  原來這招原於《莊子.知北遊》,「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彷似刺不中,卻又能命中目標,全憑揮劍一剎是否控制得宜,所謂「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正是如此。

  楊靖左肩見彩,卻也十分冷靜,立時架起守勢。可是顧凌風並沒乘勝追擊,反而直立當前,問道:「未知楊兄名諱,屬何門派?」楊靖搖頭回應:「楊某遊走江湖,並無門派,『楊靖』之名亦不足道,顧兄弟定當不識。」

  顧凌風眼望地面,想起這人劍招確非屬哪門哪派,便再問:「那是何人指使?」

  「沒人指使。」楊靖再次搖頭,道:「楊某早已說過,這是武林中人之責,即使我倆失敗,仍有人會阻撓閣下。」

  「恕在下直言,楊兄不是在下對手。」楊靖並沒生氣,相反心裡倒認同對方所說。不過,他仍是回應一句:「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殺身成仁。何種「仁」?

  「這謠言也真找對傻瓜了!」顧凌風心道。他心中有著造謠者的頭緒,卻知道楊靖並不會相信解釋,於是喝咄一聲,長劍連下,正是「逍遙遊」劍法,全無花巧,乃取「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之意。楊靖飄身避過,身子一轉,卻見青虯劍步步進逼,寒光四溢,於是提劍一檔,雖仍能防禦,已是險要非常。

  「楊兄請再接招!」顧凌風一喝,再次使出「逍遙遊」劍法。楊靖見來者兇猛,正要運勁擋格,誰知兵器相交後,頓覺所觸之處如泥漿一般,全無受力之感,溫淳如水,其內力消失於無影無蹤。

  楊靖大駭,只道是甚麼旁門左道之術,回過神來卻發現兵器黏在一起,提勁抽開長劍,竟也勾來顧凌風的青虯劍;拚力向前,想當然也離不開青虯劍掣肘,爭脫不得,兩人只距一步卻是無從入手。

  顧凌風笑道:「楊兄,這可是『逍遙劍法』之一,請來破解。」這一著原於「齊物齊論」內功,陰沉大道,溫馴之至,用以抵擋霸道剛勁。至於這「黐劍」卻只是顧凌風向人開玩笑所用,沒想到此刻卻能活用出來。

  「荒謬!」楊靖大喝一聲,正待提勁往後拔劍,往後退開數步卻帶來顧凌風。楊靖心道:「難不成要棄劍?沒可能!但怎樣才能拔劍?」苦無掙脫之計,把心一橫,以受傷左手運氣向顧凌風攻過去。

  只見對方虎口劇張,直撲咽喉,顧凌風微微一笑,左手一圈,推出一掌。兩掌一併,猶如排山倒海般壓向,各自退開數步。楊靖只感自己手臂麻痛,半晌之後才發現已掙脫開來,立刻依劍訣再次起手。

  顧凌風稍為活動手掌,亦催前再攻。當時楊靖推掌,因為肩膀中劍未能使出全力;相反顧凌風本就無意下殺手,近距離相碰真氣亦未得以凝聚,於是雙方也未有成太大傷害。只聽雙方純以長劍過招,「噹、噹」聲響不絕,你攻我守、你刺我擋,此一時彼一時也。

  「中!」只聽楊靖大喊一聲,本以為刺中顧凌風大腿,誰知他身法輕盈,稍稍退開便能迴避。楊靖心中大驚:「這人劍招、身法全非正道,縱橫交錯又能相互配合,著實可怖!」正想一揮長劍狠下殺招,卻感身後有東西阻撓,原來是茶亭主樑。

  稍稍失神便露破綻,顧凌風向其脖子刺去,他來不及擋駕,發力撲去右方,在千鈞一發間避過致命一擊。那一劍直刺主樑,顧凌風發力拔劍,主樑毀壞,茶亭立時搖搖欲墜。

  也不顧如此,顧凌風踏前兩步飛出一劍。此劍來勢極猛,楊靖翻倒在地不能格擋,本想腳下催勁再次跳開,這次卻不能如願,長劍仍然穿過衣物擦中左腿,雖只傷皮肉,地上已是血跡斑斑。

  顧凌風上前拾回青虯劍,向楊靖窮追不捨,連橫六劍刺向,楊靖勉強能抵抗,到第七劍時已是強弩之末,又一次蹲下閃避,長劍於是再刺中一條主樑。

  這次茶亭再也堅守不住,整間倒塌。

  兩人身手敏捷早已避開,但馬兒卻因此受驚,提起前足狂嘶不斷,接著發力便跑。顧凌風連忙運起輕功趕到,握著馬韁,向內急問:「祝小姐沒事吧?」

  「沒事。」祝靈一直觀察著兩人交戰,沒想到茶亭會倒,這一著也嚇倒了她。

  顧凌風安慰好馬兒後,向楊靖問道:「楊兄還要再戰嗎?」再次表明楊靖武功不及,實不該再鬥下去。

  楊靖以劍指地,轉了數圈。其左手左腳皆是血跡,只是他彷似渾然不覺,仍是朗聲道:「替天行道,就是戰死也無憾!」

  「楊兄剛說在下所行有害國家,那麼,在下當是不忠不仁了,對嗎?」見對方沒有回應,顧凌風續道:「如果、如果你們所有要置我於死地的人都被我殺死,他人會作如何想?在下仍是不忠不仁嗎?」

  「荒謬!歷史會記載你的惡行!」

  顧凌風笑道:「歷史也是勝利者所寫,若果在下真為甚麼人效命,而那人最後得天下、如太史公般著史,在下看來會名留千古吧。」

  若把質疑者都掃滅,也就沒有好壞之分。

  「歪理!」楊靖大喝。

  顧凌風搖頭苦笑,便再施襲。這一劍附上內勁,剛柔並重,楊靖看清來勢,運上真氣擋住,雙劍交碰帶來一聲巨響,接著便見碎片橫飛,楊靖手中便餘下半截劍刃。

  「看來勝負已分。」顧凌風拱手道。他心裡卻是想:「若非青虯劍鋒利非常,這一招根本不能致勝。」

  低首察看斷掉的劍,楊靖仰天長嘯,雖沒開口,倒有種「罷了、罷了」之感。顧凌風只道他已認輸,收劍腰際。沒想到對方突然運上真氣向自己擊去,掌路流轉,只感其內力雄渾,迅捷威猛。顧凌風身形稍轉,提「齊物齊論」破去掌路,心中念頭一轉,疾撲楊靖左側,以左手制住其臂、右手一掌擊去,正中「巨闕穴」,楊靖亦飛出一丈有餘。

  顧凌風立馬上前察看,只見楊靖滿口鮮血,顯然肝、膽已受衝擊,命不久矣。顧凌風把手放在其胸口,略感抱歉:「痛下殺手實非在下所願……」他本來只想分出勝負,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顧兄弟……你武功……武功高強,楊某……咳咳……我甘拜下風,」楊靖舉起右手,口中吐出鮮血,竭力道:「但你可知道……即使、即使如何強大,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臨終之前,還是在意他心中設想顧凌風的所作所為。

  無意在此時反駁,顧凌風說道:「楊兄,能告訴在下,謠言從哪傳起?」

  可惜這問題得不了回應,楊靖已經氣絕。顧凌風心中微微感傷,閤上這固執劍客雙眼。

  回到馬車旁,祝靈淡淡說:「又除兩人了。」

  顧凌風拔出刺於車身的短刀,嚴肅回應:「抱歉,這兩人可能是衝著我而來的,這護送可能節外生枝了。」

  祝靈卻也沒有回應。

  顧凌風看著短刀,心中不是想著仇家,而是:若短刀直飛車內,祝靈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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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故友相遇


  兩人再走一會已近黃昏,顧凌風雖知離歙縣不遠,但馬兒受驚之餘亦疲累不堪,便決定到縣城前小村客店投宿。

  客店前放著三輛鏢車,走近一看,鏢旗是上等好緞,繡有大明通寶銅錢之樣,顧凌風便知是杭州建安鏢局。

  接過祝靈下車,並肩走進店裡。小二忙於擦拭掌櫃桌,頭也不回地說:「是要投宿嗎?真不巧了,沒看到外邊的鏢車?早被鏢師們訂了,還是早早到縣城找客棧吧!」顧凌風倒也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道:「請準備一間上房。」

  那小二一愣,看看銀子再看看顧凌風,接過銀子連聲答應,躬身帶笑問道:「爺台還需要甚麼?一一準備、一一準備。」顧凌風回應:「先上房再說。」

  回身一望,見有十數位鏢師圍坐用餐,個個身形高壯,頗有威嚴。顧凌風細心察看,終發現故友,朗聲道:「馮副鏢頭!」話音一落,那些鏢師立刻警戒起來,待到圍中一大漢舉起右手才放下戒備。那男子站起來,拱手對顧凌風說:「沒想到竟在這裡碰到凌風兄,」接著作邀請狀:「坐!馮某很久沒與凌風兄對飲了。」

  這馮副鏢頭名叫馮遠,年方三十,為建安鏢局總鏢頭之子,寬膀大腰、生得一張方臉,濃眉大眼,武功精湛,替父親把鏢局基業打得穩建非常,可說是江南第一,名望非小。他與顧凌風相識多年,把酒論劍,是知心好友。

  顧凌風帶笑回應:「謝過馮副鏢頭好意!待在下先行安頓,定與大家暢飲!」這時馮遠才見得顧凌風身後有一女子,衣著華美,看得出是富家女子,對他帶一女子出遊略感奇怪。

  兩人隨小二來到一樓客房,顧凌風略作打賞,小二便歡天喜地離開。祝靈坐到床邊,並沒說話。這些日子每到客店投宿,二人皆只住一間客房,為的是方便保護。只是顧凌風大多時也站於房外,待夜深時才在地板入眠。

  「顧公子若想聚舊便去,不用管我。」祝靈冷冷一句,讓顧凌風稱謝。若是此前,顧凌風俱怕刺客,豈敢離開房門?但這次他倒有不同想法。

  事實上,他感到離開高府後,有人緊緊纏著他們。

  顧凌風下樓,便見馮遠早已斟酒等候。馮遠握過一杯向顧凌風遞過,接著拿過另一杯豪邁地說:「難得見面,乾盡他!」自己率先舉杯喝下。顧凌風亦不示弱,舉杯而盡。

  「好!」馮遠哈哈大笑,再次斟滿酒杯。兩人對飲多杯後,馮遠笑道:「凌風兄風流不羈人所共知,可帶女伴出遊卻是首次吧?」他比顧凌風大上幾歲,卻仍以「兄」相稱,足見兩人交情。

  「馮兄誤會了,在下可是受託護送小姐的。」顧凌風揮揮手解釋。這使馮遠奇道:「護送?究竟是誰能請得起『逍遙劍俠』?」

  這疑問顧凌風倒也說不清,便隨即轉變話題:「馮兄最近有聽到甚麼江湖消息嗎?」

  雖然那楊靖可能不過瘋子一個,但卻不能不加注意,始終顧凌風背後是一整個家族,牽連甚廣。若一切只是武林謠言,便要快快剷除原頭,須知道「三人成虎」,禍患嚴重;可是,若這說並非捏造?顧凌風望望客棧一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馮副鏢頭卻沒留意好友表情,兀自沉思許久才道:「傳言那些我可沒留意,江湖上的奇事自是不知。凌風兄該知道,馮某一直只留意戰事。」顧凌風回過神來,腦筋倒轉不過來:「戰事?」

  身後一頭白髮的鏢師正在用餐,聽得疑問便回頭解釋:「燕王起兵之戰事。」

  這一說,顧凌風才恍然大悟。事實上,他跟鏢局處境一樣,因燕王起兵未能循原路直上北平。鏢局所接之鏢來往南北兩地甚多,戰爭一起便告癱瘓。雖說鏢費亦有所增加,但有幾人敢用生命所注?建安鏢局為江南第一,曾冒險送鏢亦遭軍隊留難,現時只望戰事快快完結。

  「去年盛庸於東昌大破燕軍,本以為損兵數萬能挫敗燕王,沒想到官軍大捷竟也不乘勝追擊,浪費大好致勝機會。」這花髮鏢師名顏春,六十餘歲,面如古玉,長髯飄逸,乃鏢局老臣,見識廣博。

  「顏叔說得沒錯,」馮遠先喝口酒,臉色紅潤,也就不加掩飾,朗聲抨擊:「官軍交戰以來未嘗大捷,卻不懂運用獲勝後的士氣,有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些官家真是白讀古言!」

  顧凌風笑著說:「馮兄別怒!」替他斟了滿滿一杯後,問:「聞說燕王曾身處險境,未知是否真確?」

  顏老撫過自己的長髯,點頭回應:「那時盛庸已把燕王圍困,卻被朱士弘所救。」

  顧凌風聽過朱士弘──朱能將軍之名。他本為燕王護衛副千戶,守衛燕王朱棣宮邸,後從朱棣北伐漠北立下大功,是難得一見的將才。

  「哼!若非盛庸圍而不殺,朱棣早已身首異處,哪來率軍反擊!」馮遠說得面紅耳赤、手舞足蹈。對於起兵阻他財路的燕王,自然憎恨,可他又沒想是朱棣北伐成功、坐鎮北平統領軍事,阻止蒙古人反攻才使北方穩定,讓他能安全送鏢。

  瞟了瞟四周,知道沒人留意馮遠已醉,顧凌風才探頭問:「要是這樣,官軍要勝利實有難度,以燕王與朱能的軍事才能,再拖下去必會取得休勢吧?」

  「數月前,兩軍於真定、夾河相遇,燕王成功大敗盛庸,收復失地。」顏春只沾了少許酒,徐徐回應。

  果真如此!在先帝朱元璋眾多兒子中,燕王朱棣肯定是最出色的一個,這哪是一直居於深宮中的建文帝可媲?況且太子朱標、朱元璋次子秦王朱樉、與三子晉王朱棡早逝,燕王可說是皇室輩分之尊,號令天下也非難事。

  打量一下杯內後,顏春淡然問道:「顧少俠此行目的地在哪裡?」顧凌風撓了撓頭,頗為不願,卻最終還是照實回答:「就是北平。」

  顏春略顯驚訝之色,但還沒發言,馮遠便一掌打在桌上,激動地說:「凌風兄到了北平,定要待馮某給朱棣兩巴掌!」

  「副鏢頭!」對馮遠的酒後亂語,顏春也不得為之心驚,立刻招來下人,準備把上司領回房間。這老將搖了搖頭,罕有地一口喝掉暖酒,嘆著氣說:「真讓人擔心。」

  顧凌風笑著回應:「顏老放心,馮兄醉後的『霸王刀法』可更厲害了。」

  「副鏢頭繼承總鏢頭嗜酒性格,可惜酒量不好……幸而至今也沒出意外。」馮遠站起來,腰間雙刀隨即映入眼簾,卻無損他飄然出塵之態,顧凌風一直對他甚感佩服,只聽他向自己說:「顧少俠要往戰事之地,可要多加小心。」

  那邊馮遠在下屬攙扶往一樓時仍舊大吼一聲,引得全店注目,顧凌風便笑:「顏老還是小心馮兄吧,晚輩尚懂自保。」

  馮遠向客店門外注視了一會,便回房間。

  待鏢師門都離開後,顧凌風仍在自斟自酌,只是經過在高府的一晚後,只覺這裡白酒淡然無味。「所謂『葡萄美酒夜光杯』,真想念那晚的美酒,可惜、可惜,」他邊嚐酒邊搖頭,「如若能使王姥姥讓我住些日子就好了。」正想起祝靈時,抬頭一望,竟見她就站在桌前。

  祝靈走前,也不坐下,逕自說著:「已是就寢之時,煩請顧公子回房休息。」

  顧凌風呆呆地望著祝靈,既猜不透她,也不懂回應,過了半晌才回復笑容:「抱歉,讓小姐久等了,剛剛在談論國家大事,樂極忘形。」

  「甚麼國家大事?」祝靈整理一下自己的羅霞帔問。

  「燕王。」

  祝靈在肩上的青蔥微微一震,停下動作,低過頭數秒才仰回來問:「燕王的甚麼事?」雙手才繼續撫過羅霞帔。「會是『靖難』一事嗎?」

  「正是。」顧凌風把剩下的酒都從壺裡斟出。

  「三月時,於夾河大敗盛庸,盛庸退守德州,此後也沒甚麼新進展吧?」祝靈循羅霞帔程自己的長髮掃下去,到背部時又再回首,從上而下將長髮整理一下。

  顧凌風倒有點興趣:「祝小姐為何知得如此清楚?」

  「你能知道,為甚麼我就不會知悉?」祝靈不帶表情回應:「小女子已感疲憊,還請公子回去。」

  心裡一陣跳動。

  所有事情,一點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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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懶蛇 @ Jan 8 2011, 00:57 )
喜見武俠新作﹐加油呀。 wink.gif

個人不擅描寫
所以這也是練筆而已 grin2.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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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劫鏢


  鏢師與山賊略有些許兵器相交,但都只看著兩位領頭單挑,並無用心對戰。胖賊略懂刀法,雙手握刀,便往馮遠左腿攻去。那刀份量極重,一招不中直劈地面竟是「噹」的一聲,只見刀鋒直入泥中,但見那賊竟然毫不費力便能舉刀再襲,臂力同樣極大。馮遠連避兩招,左手一掌回擊,那人肩頭感到掌氣而至也不迴避,硬生生中了一掌竟也沒事,接連揮刀。馮遠大駭,卻也只能退後。

  「副鏢頭,接刀!」有鏢師取過大刀正想遞給馮遠,山賊們豈會罷手?當即殺出大喝:「休想!」兩方便再廝殺。馮遠連發兩掌,竟也沒傷對方分毫,轉眼看到鏢師們上前混戰,當即大喝:「別亂動!保護鏢車要緊!」他怕對方人數眾多,若被拉離鏢車,便難以阻撓。就如剛遇襲時,一眾山賊直衝鏢車,難以阻擋,車夫便被擊殺,數人駕鏢車離去。馮遠對此放心乃因顏春已往追截,可是顏春只有一個,當下卻是孤立無援。

  果不其然,已有山賊衝上車夫位置,正待驅馬而去,還好有一鏢師撲上一劍刺死,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鏢師隨後亦被身後山賊所殺。馮遠卻也無暇相救,那賊從他頭頂劈落,他急忙運勁於兩手,兩手便夾著刀身。那胖賊臂力確實極大,雖已夾緊,刀鋒仍向下邁向。

  身後突然有人大喝:「死吧!」馮遠只感背部一寒,鐵了心一矮身子避開。胖賊大喜,猛劈下去,把前方助拳的手下長劍也劈斷,直催馮遠頭顱。卻見馮遠雖蹲下去,雙腿卻仍靈活非常,右腳踹往對方。胖賊哪裡想到這招?只感身子一傾,平衡已失,刀鋒也只劈中馮遠頭側,便倒在地上。

  馮遠也來不及慶幸,立馬站起來往胖賊一腳,胖賊「哇」的一聲滾了數轉,吐了口血。正想拿過插在地上的大刀,山賊們也不顧一切,直撲馮遠,四五人同樣跌倒地上,一片混亂。

  這時,馬嘶混雜其他聲音傳來,鏢師們大喜:「顏叔!」原來顏春與顧凌風各駛大車來救。

  這邊顧凌風向左一翻,落下地來,隨即出鞘將來襲山賊一一殺死,地上落下一道血痕;那邊顏春提著雙刀直竄山賊圍內,左一劈、右一斬,便來到鏢車之處。鏢師見他回來,一時士氣大振,也擊退身邊的山賊。

  「嗨,胖子,原來是你。」顧凌風見不遠處有胖子站起來,當即笑道。他緩緩前行,山賊們不敢靠近,只得不斷退後。

  胖賊咧開嘴大罵:「幹!」他倒知道這次劫鏢已然失敗,向手下道:「走!」

  可是馮副鏢頭剛從他手中逃過鬼門關,哪能嚥下一口氣?掙脫身旁山賊,便直取上前:「胖賊休走!」掌力一吐,前方多人便即倒下。馮遠見胖賊後方已然空虛,便加快腳步再拍一掌,對方只感掌風逼人,狠下心抓過旁邊手下,扔去身後,那人還來不及吃驚便中一掌,飛到遠處吐血不止。

  對胖賊所作所為直感憤怒,馮遠大罵:「惡賊!竟用自己手下作盾?」正想把他大卸八塊,就感身邊異物飛過,接著胖賊「哇」的一聲,左腿已插著一劍,血濺地上。這一著,使鏢師齊聲叫好。

  「抱歉,」身後顧凌風撓頭笑說:「在下自小已愛亂扔東西,想不到胖兄也是同道中人呢!」正走到那賊身旁時,他已臉如死灰,突感喉頭一甜,吐出幾口鮮血,原來此前硬接馮遠數掌,自己痛感不重還道沒事,原來已然內傷。

  山賊們見首領被擒,也往四方八面竄逃,有的爬到山上、有的往歙縣逃去、有的則被鏢師擒殺。顧凌風蹲在胖賊身旁,也不顧他哀慟,直把青虯劍從他小腿拔出,痛得他暈死過去。顧凌風喃喃道:「那些銀兩本想讓你安享晚年,可惜、可惜。」

  「這次得凌風兄相救,馮某謝過!」接過手下遞回的霸王刀,馮遠道。顧凌風跑回大車邊說:「馮兄以後別亂扔大刀了!」

  只見祝靈走下車子,瞪了他一眼,他只得略帶歉意回應:「對不起,我該跟小姐先說一聲……」此前顧凌風跟顏春快馬加鞭,祝靈全不知情,在車內不可不說辛苦。

  祝靈東瞰目盡,有數名鏢師的屍體被抬上車,其餘帶傷的則上金創藥,一片瘡痍之景。沉默片刻後,才說:「若非公子一片善心,他們也不會受傷。」她知道顧凌風當初的施捨,導致那人可招兵買馬,禍及建安鏢局,於是對顧凌風目露鄙色。

  「嗯,」顧凌風點點頭道:「小姐教訓定當銘記於心。」便去跟顏春耳語數句。

  祝靈心裡有點奇怪,她有聽過「逍遙劍俠」在江湖上的美名,也知他是會行善,但現在一看,竟覺他更像魔頭。

  這時馮遠來到她面前抱手道:「在下建安鏢局馮遠,阻礙姑娘行程,十分抱歉。」祝靈對這位方臉大漢頗有好感:「馮公子客氣了。」

  「姑娘得凌風兄保護,此番行程定必安全。」祝靈只道是客氣之辭,沒有回應。

  馮遠望望遠處的顧凌風,續說:「此次能夠破滅山賊,也是凌風兄之功勞」

  「怎麼說?」祝靈只猜想那記飛劍,她沒否認顧凌風的武功。

  「敝鏢局沒法再往北送鏢,只能在江南一帶游走,實在難以養活眾多鏢師。因此接了官府打擊山賊、土豪的任務,在送鏢同時誘出賊人,一舉擊殺。」馮遠咧著大嘴笑道:「這樣的想法,也是凌風兄提出來。」

  祝靈身子一震,心道:「莫非那次是他故意讓山賊們聚在一起?」果然,馮遠解答了祝靈心中疑問:「他助我們聚集山賊,既能領賞,又能使此後的危險減少,雖說挺而走險,但從結果來看確實出色。」話畢,他暗暗打量這女子,問道:「姑娘是否懂得武功?」

  未等祝靈回應,顧凌風已回來插話:「馮兄是想讓小姐賞你一巴掌嗎?祝小姐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祝靈忍不住白了顧凌風一眼。

  顧凌風卻只感到,監視還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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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 <- 古代沒這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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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 <- 古代沒這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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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見過太監會重生長出那話兒嗎 twisted.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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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八掛一下這個何時會再出 ? tongue.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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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就了葵花寶典 ? twisted.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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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Caesar @ Apr 11 2012, 22:05 )
來八掛一下這個何時會再出 ? tongue.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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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上來幹甚麼 twisted.gif

那就多貼一章 grin2.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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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顧凌風跟祝靈與一眾鏢師來到歙縣,於小店用過乾糧。一行四車,自然吸引平民目光。本來兩者將在這裡分道揚鑣:顧、祝兩人留宿一晚再行上路;建安鏢局眾人則連夜趕路,馮遠卻突然問:「凌風兄,你們這是準備到無陵居去嗎?」顧凌風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

  無陵居乃歙縣客店,並非顧家產業,卻跟顧氏有密不可分關係。

  馮遠無言面向眼前的兄弟,思量片刻後說:「凌風兄,告別時間還是延後吧!」隨即跟一眾鏢局兄弟喊道:「大家也辛苦了,今天先到客店留宿,明天才趕路吧!」此一番話自然讓勞累不堪的鏢師們笑逐顏開。

  只見受傷的鏢師們正躺在外邊的馬車中,有些不過受了些許外傷、有些卻是傷入筋骨,雖已點穴止血,卻仍一臉痛苦,更別提有兩三位鏢師已犧牲……顧凌風於是帶著歉意道:「讓鏢局徒添死傷,在下真過意不去。」

  沉默片刻,馮遠摘下腰間葫蘆,飲了一口:「這跟凌風兄無關。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沒辦法的事。」他的聲音少有低得很,彷如說給自己聽一樣:「身為建安鏢局一員,隨時都要做好犧牲的準備……馮某會好好保管兄弟們的屍身,回去給他們好好下葬。」

  一將功成萬骨枯。

  「那只望馮兄沿路能繼續行俠仗義。」顧凌風微笑說。

  義?就算怎麼為國為民、怎麼為兄弟風光下葬,馮遠對他的兄弟究竟是否有義?

  此時顏春走進小店,一臉嚴肅。馮遠見前輩進來,便恭敬地問:「顏叔有事?」瞬間臉色一變:「難道是兄弟傷勢……?」

  顏春撫著白髯搖頭,讓首領放下心頭大石:「副鏢頭,你是否要到無陵居?」見馮遠稱是,他便繼續正色道:「現在還該趕路要緊,在下的事實屬等閒。」

  「哈哈,這可非顏老個人之事呢!」馮遠哈哈大笑,露出這段時間少有的歡顏:「況且,讓兄弟們好好休息也是應該的。」轉頭跟坐在一旁的祝靈笑說:「到了無陵居,祝小姐便不用再住那些劣等客房了,無陵居可讓小姐不想趕路的,哈哈哈哈!」

  馮遠並不知道顧、祝兩人曾在高府一宿,只道兩人沿途留宿,苦了這富家小姐。倒是祝靈想不到副鏢頭竟會提起她,一時間反應不來。但在定下心神後,便想這無陵居究竟為何物,會引得大家趨之若騖?顏春等人能到之聚舊,只道是不凡之地。她想及後也會到步,也就沒有詢問。

  離開小店,鏢局三車領行,顧、祝二人馬車則殿後。此因祝靈竟沒回到車內,反而跟顧凌風並肩而行,速度不及所致。人流從身邊輾轉而過,證明了江南的繁華,而這些人流竟也帶不走祝靈身上淡淡香氣,可見她身上的香料實是寶貴之物。

  走了一會,祝靈見跟前車所距甚遠,睨過身邊人,想了想後還是開口:「沒想到馮先生是如此的人。」

  「甚麼?妳道他是俊男嗎?嘿嘿……」

  也沒有作出回應,祝靈繼續說:「我還以為你們這些武林正派……不,應說是江南大族吧?」瞄了顧凌風後,她把目光放回前路鏢車,續道:「當你與馮先生協定一起剷除山賊時,有想過犧牲這麼多嗎?」

  「如可以,誰想犧牲?若那些山賊全都投降、選擇回鄉,那更是兩全其美的結局。」顧凌風淡淡回應。這確是他的心裡話,誰也不願意看到死亡。可是祝靈依然質問:「但是,你集合了山賊一起,卻使建安鏢局一些人犧牲了,不是嗎?」

  顧凌風木無表情瞪了瞪她,腳步沒有放慢,倒是左手甩開馬韁、撫著白馬說:「鏢局們可是知道危險性的,馮兄又沒逼迫他們。再者……」他按著馬脖,停下來,低頭貼近祝靈耳邊:「他們得到的安家費也許比生前所賺的要多。」

  祝靈握一握拳,道:「這是你的信念嗎?」

  「這不是你的信念嗎?」顧凌風一臉嚴肅,續道:「既是殺人,又有何分別?」

  保鑣擊殺刺客時,又有想過刺客也是生命嗎?

  「很難接受吧?哈哈,這可不是馮兄所希望發生,每位在鏢局的人也是他的兄弟。只是我也非名門正派出身,也不會有他們所顧忌的……」顧凌風站直身子,重新掛上笑容:「功利一點來算,能犧牲數人就能殺敗一眾山賊絕對是值得的,不是麼?」

  把生命當作算術,是對、是錯?祝靈不知道。同樣,她也不懂得「生命」的價值。走在這一段路,他們已手刃不少武林高手,那到底算甚麼?

  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不同的人命,又有不同價值嗎?

  若是鏢局沒有傷亡,卻有多五位山賊死亡,那就更好嗎?

  祝靈跟自己回答「不是」,因此她回應:「我認同你們,不過難以接受出自你們之手。」

  既是殺人,又有何分別?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祝靈冷笑。以往的她怎麼會這樣想?這些想法既不會出現在長輩的教導,也不會出現在她的心底。也許是路途遙遠,或是離家日久,心思也有點受疲憊所累吧?

  真的是這樣嗎?

  一行人走過大街,轉進織布坊附近的客棧,見前方客棧有兩大漢突然衝忙跑出,一臉驚慌。鏢師們不解,握著韁繩,顧祝二人也同樣停步。那兩位大漢衣冠凌亂,說明正剛打鬥過後,他們不顧鏢車眾人目光,往二樓大喊數聲。只聽二樓一陣嘈雜,接著有一身影壓破圍欄,「轟」的一聲直墮地上。

  顧凌風正想走前看過究竟,卻被祝靈拉住衣袖,他問「怎麼了?」祝靈輕輕說:「四周的人全沒理會這事。」定眼一看,果然,行人在那三人旁自走自過、店小二也似沒看到甚麼,繼續站在店前。

  馮遠向顏春點點頭,老者便上前拉過別店的小二問:「這是怎麼回事?」店小二看這老者與一行鏢車,搖搖頭道:「你們怕是剛到這裡吧?『小霸王』本事可大呢!別理這事了,小命要緊。你們倒不用怕,『小霸王』可嘗過沒有搶劫鏢車。」

  那倒地漢子已被同伴抬走,遺留地上血跡斑斑。眾人沒聽過甚麼「小霸王」之名,馮遠想對一行人也沒危險,便不加理會,走進前方「無陵居」。

  一女子裊裊立刻婷婷迎來,向走在前方的馮遠躬身嬌聲道:「公子抱歉,本樓這天恕不招待客人。」

  馮遠笑說:「在下馮遠,有意與任先生一聚。」那女子一聽,雖仍媚笑卻是一臉歉意:「實在抱歉,任先生有事外出數天,未能好好招待大家。公子們不如在此待個數天,等先生回來,小女子自當代為稟報。」

  「未知先生何時回來?」

  「這個小女子並不知道,快則明天回來;慢則需時數天……」

  這倒是大失預算,原想跟居室主人一聚,沒想到無緣相見。與大夥商量過後,馮遠決定在無陵居稍息片刻,也替受傷鏢師稍作治療便再次上路。

  接待大家的女子著人準備了些菜餚,待大家享用過後便引領上房。

  房裡,顏春問:「副鏢頭,何不多待一晚才上路?」

  「顏老,這實在對不住眾兄弟,可是我更擔憂凌風兄安危。」對兄弟的義氣乃馮遠聞名江南的優點。這次趕路原於他希望盡快回杭州,能對顧凌風有所照應。

  「可是……」顏春撫著灰白長髯,沉思片刻:「顧少俠雖領女子往北平,但以他武功,沉常事皆難不了他。」

  「正因為那祝姓女子。」

  雖對祝靈不敬,但想她確沒甚姿色,能請得顧凌風當保鑣怕是有合適財力才行……抑或是背後能吸引顧凌風興趣?馮遠跟他相識多年,豈會不知其處事態度?一言以蔽之:偏走險道。因此,馮遠想回杭州後,問明情況,往北走一趟。

  顏春想及與山賊會戰,道:「那姑娘確非尋常,在那場面仍毫無懼色。」

  回望房內,鏢師們都帶著疲憊,不只肉體上,也有精神上。馮遠心忖:「連鏢師也猶有餘悸,那姑娘著實厲害。」也不知祝靈武功如何,使他更擔心顧凌風安危。他跟顏春說:「就怕她背景也不尋常。」

  那邊女子引顧凌風與祝靈到上房後,顧凌風笑問:「未知姑娘芳名?」

  那女子嬌笑回應:「公子可稱小女子作小紅。」

  感到祝靈略顯冷酷的目光,顧凌風停止調笑,直走房內。

  關上房門,祝靈突然問道:「怎麼你會跟我直說?」

  想了想,才知她是指到無陵居前的一番話,於是顧凌風笑說:「嘿,妳是僱主吧?」

  但見祝靈一臉笑意,自然不接受這答覆。因此,顧凌風取下腰間佩劍,連鞘橫於祝靈脖前。她不明所以,只瞪著沒有回話。

  目光從青虯劍散出的寒氣往上跑,穿過白色的衣袖,來到顧凌風如冠王的臉上,那雙眼彷如能看穿一切。但事實如此嗎?祝靈握過青虯劍,跟對方只兩步距離,似乎能相互走進對方身軀。

  「司馬溫公曾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顧凌風沉聲道:「那麼,祝小姐是否該開公布誠呢?」

  開公布誠?祝靈冷笑一聲。

  你,有何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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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esar
發表於: May 16 2012,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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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動老拖又出一章 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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