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關心人，少關心果子狸, 轉載

[徐元直]

多關心人，少關心果子狸

碧聲
oursci.org

《三思科學》電子雜誌2004年第2期

　　今冬以來已確診SARS病例只有幾例，而且患者在嚴密醫護下病情已經穩定或
痊癒，大家暫可不必擔憂新一輪SARS襲擊。以這種安全感為基礎去揣測果子狸突
然受到的同情，未免有點惡毒。但姑且容我假設一下——如果換了2003年4月那
種社會氣氛，會不會還有這麼多人這麼高聲為果子狸請命、這種論調又會博得多
少附和呢？

　　我不便懷疑一些人士的博愛心腸，也無意定要與動物為敵。不過去年春天的
那場災難中，尚在國外的我異常擔憂位於漩渦中心的親人，那種承受不起任何萬
一的緊張與恐懼，仍歷歷在目。這種人本位的合理自私，使我在看到一些人士大
呼“無辜的果子狸”、“如果傳播SARS的是大熊貓”時覺得可笑；而在看到“任
何野生動物，包括人類自己，都有可能是疾病病毒的宿主，所以我們沒有理由去
殺果子狸，難道我們連人也殺嗎？”時，只能忍不住給朋友寫信說——“說我不
抓狂那是假的”。

　　人類生性多情，一個花瓶用久了都會覺得不舍，活物更容易惹人憐愛，這很
可以理解。但在傳染病這種危及公眾安全的大事面前，需要的是理性與科學，感
情用事往往不利於效率最大化，而如果摻雜進去的不是對人的感情而是對動物的
感情，就更多餘了。我一直相信萬物皆備於人——這不是說我相信有個上帝特別
青睞人類因此我吃牛肉是理直氣壯天命所歸，而是說，我們既要生存，有些東西
就無法回避，比如攝取蛋白質和脂肪的需求，危險情況下保全生命的需求。

　　我們不能只靠陽光和西北風生活，身體也不是鐵石材質。如果大家衣食無憂、
安全無慮，對貓貓狗狗果子狸多情一把也沒什麼。但當這些基本的東西受到威脅
時，還是要回到“人是人，動物是動物”的立場上來，不能把動物看得比人還重，
談論動物的有辜與無辜原本就是無意義的事。人類要保障自身的利益，努力為絕
大多數——如果不可能做到每一個人——創造好的生活環境。因為禽流感和瘋牛
病而大量殺雞殺牛，這並不使公眾覺得稀奇，那麼如果有科學證據表明果子狸確
有傳播 SARS的可能，殺果子狸也是一樣的性質。這是為了人的安全，“難道我
們連人也殺嗎”是徹底的混帳話。

　　此次中國大量消滅飼養的果子狸，就事論事地看究竟是不是好辦法，這是個
技術問題，可以討論。但在所謂的倫理層面上，果子狸的生命與人的生命絕對不
是可以相提並論的東西。至於如果東北虎和熊貓傳播病毒又當如何，那也同樣是
個技術或經濟問題。果子狸並不特別珍稀，在它有致病嫌疑的情況下，對一個負
責任的政府來說，迅速有效地阻斷病毒傳播最為重要。如果涉及是極其珍稀的動
物，則可能必須採取更加複雜而成本高的方式，來同時顧及人類健康與這一物種
的安全——而物種安全所關係的也是人類的長遠利益，不是動物本身的利益。兩
害相權取其輕而已，無須為熊貓的命運大發感慨。

　　英國政府曾被指責掩蓋瘋牛病的危險、無視科學界的意見，從而遭到痛駡。
當時英政府面臨的矛盾是本國農業利益與公眾健康利益，結果估錯了形勢。瘋牛
病危機給英國公眾留下了很大的創傷，降低他們對政府的信任度——儘管當政的
人早就換了一撥。現在轉基因食品的安全問題使英國人過分緊張，不能不說有瘋
牛病的原因。科學上確認一種疾病的根源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而政府往往不
能等到一切都搞清楚之後再做決定，而須在有一定證據時就做出決策。如果行動
遲緩、不作為，有可能無意中搞成了把公眾當試驗品、坐視會死多少人的謀殺。
尺度嚴一點的最糟糕後果，不過是錯殺一群果子狸；而反之的最糟糕後果，就是
放任疾病傳播、危害公眾健康與生命，事情的性質完全不同。當然處理過程中需
要對飼養果子狸的農民進行合理補償，以免他們的利益受損，但這也如前所述，
只是技術問題了。

　　在這場果子狸命運的爭論中，許多人似乎有這樣的印象：果子狸是野生動物，
帶著未知的病毒，但不會主動傳染給人，只要讓它們——以及各種野生動物——
保持野生，大家就安全了。然而，動物攜帶有危險病毒並有可能傳染給人，這種
事情毫不希奇，也不在於野生不野生、主動不主動。人既與各種動物接觸，就存
在這種風險。事實上，我們所熟悉的許多疾病是由家畜傳染給我們的——因為人
與家畜接觸頻繁，染病的機會多了。流感、天花、肺結核、麻疹，這都是牛、豬
等家畜的贈品。禽流感、豬流感，這些經常見諸報端的東西相信大家也不陌生。

　　果子狸之於SARS，引起公眾特別關注的原因，在於SARS是一種我們先前不了
解的新型疾病，而果子狸不是廣泛飼養的普通家畜。陌生感使我們有著額外的恐
懼，以及額外的同情心。果子狸以及可能由它們引起的疾病，與禽流感並無本質
不同，不需要特別的人文關注。而且我以為，果子狸之所以可能把病毒傳給人，
正是因為它已經有一定的養殖規模，與人類接觸得多了——病毒跨越物種，並不
是那麼容易的。這場風波，並不是一個“吃野生動物”的問題，倒是一個“吃養
殖動物”的問題。

　　吃珍稀動物是犯法的，這不消說得。非珍稀的野生動物吃起來不犯法，不過
我也不贊成吃，因為現在這種喜吃野味的風氣中，多數野味都是捕獵而非飼養的，
很容易越吃越少、把常見動物吃成瀕危動物。在目前技術條件下，很多野生動物
並不適宜馴養和大規模養殖，所以希望把各種野味都弄成“人吃雞，越吃雞越多”
的狀況，還不太現實。為了生物多樣性——子孫後代的利益——考慮，對於非養
殖的野生動物還是不吃為好。無視法律條款吃受保護的珍稀動物，更是令人討厭
的饕餮之欲，應依法予以懲罰。但是，急忙把果子狸事件上綱上線到吃野生動物，
不僅有失簡單，而且“雞同鴨講”，沒有打到重點。

　　SARS與果子狸所反映的問題中，最本質最嚴重的，是醫療衛生體系及食品安
全體系的管理效率及反應能力。這是兩個極其複雜的系統問題。讓公眾來反省一
下吃不吃野生動物，實在於事無補，與實質問題沒多大關係。雖然我贊成向大家
推介少吃或不吃野生動物的理念，但如果所用的理由不到點子上，好事也會有不
好的效果。消費者要為自己吃的東西合不合法而負責，但合法的東西吃了是否安
全，這是食品生產者與衛生監管系統的責任。

　　人類無法停止對動物的利用與研究，也就無法拒絕動物傳播的疾病這個糟糕
的禮物。人類與傳染病的鬥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可預見的未來也不可能停止。
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說有些人偶發果子狸同情症
只是忘性有點大，則為果子狸的命運痛心疾首詛咒人類，無疑是對SARS災難中死
難的患者與殉職的醫護人員莫大的侮辱。

　　令我慶倖的是，在一片為果子狸喊冤的呼聲中，畢竟還有這樣的言論存在：
“政府首先直接對人民的生命安全負責，而不是對果子狸的生命安全負責”。

[Phoenix@南海]

殺,一時權宜之計,非長久之策.
生,偏重極端觀念,宜及早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