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亂吳兵賊喊捉賊 破魏軍飛雁行江



一艘麻秧子川江快艇，是日悄然航泊至大江兩岸中央。吳兵於哨塔遠望，但見船上人招手呼喊，不明所以。

諸葛瑾聞得通報，遂派哨兵划艇接近，問過究竟。回報曰：「舟中人乃魏將韓綜，欲與故人朱然將軍對話。」瑾聽得韓綜之名，即時心生憤怒。蓋此人本乃吳國大將韓當之子，甚得孫權愛惜。年前韓綜在吳淫亂不軌，孫權看在韓當臉上亦不加追究。惟韓綜作賊心虛，竟帶同家屬士兵數千人投奔曹魏，公然背叛，吳臣無不切齒。今番韓綜露面，卻又謂與朱然對話而來，諸葛瑾難免不悅。須臾，朱然聞訊而至。

然謂瑾曰：「子瑜，韓綜乃某兒時友好，一起長大。彼叛吳而去，某亦齒冷。惟彼因何投魏，始終仍是謎團，傳言莫衷一是。某亦欲再會此人，問明究竟。若能仗某與綜之情面，說彼棄暗投明，為韓當將軍恢復家聲，亦不失為美事也。」瑾抿嘴沉思，貌有疑慮。朱然鑑貌辨色，歎了口氣，便曰：「若公不信某，某亦不想自招嫌疑。始終各為其主，某派人打發韓綜就是。」瑾曰：「某非不信任義封。義封欲去，就且去罷。惟不知可否回來賜告，韓綜此來所為何事，某亦欲知彼心在打何等主意。」然說了聲好，就與櫓兵划艇去會韓綜。

半個時辰後，朱然回歸。瑾速至問過究竟。然曰：「韓綜此行，只為聚舊。彼領命統兵伐吳，卻知某正於此間，遂來先禮後兵。某亦曾曉以大義，欲勸其負荊回吳，惟彼不為所動，我已與之絕交。以後但見此人，我必殺之！」瑾曰：「如此甚好，義封切勿欺我！」然怒曰：「某兩代盡忠於吳，句句屬實，絕無欺瞞！子瑜若再小人之心，恕我……」瑾急曰：「是某多疑，義封恕罪！兩軍大戰在即，某終日警戒防人，是故如此，義封勿怒！」然納其歉，揖別後自回營帳。


魏營中，曹爽、滿寵與韓綜把酒言歡。「韓將軍冒險重遇舊人，若此計成功，功勞最大，陛下必另眼相看。預祝將軍在魏官運亨通！乾杯！」寵舉杯與眾，一飲而盡。酒過三巡，寵續曰：「兩軍將領之中，論最擅水戰者莫如朱然。今我等若能分化諸葛瑾與朱然，甚或令朱然失去兵權，則我軍勝算在握矣！」眾人莫不歡喜，轟飲交杯。

酒意方酣，爽忽問寵曰：「滿將軍，下一步又該如何進行？」寵笑曰：「都督，此兩天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待得兩天之後，某將派小兵乘夜划快艇渡江，一連兩晚，刻意讓吳兵發現就回。到得第三晚，某則令小兵携一書信渡江，送予朱然。信送得到朱然手上與否，無關痛癢，若小兵為吳軍逮住，更是一大成功。」爽喜曰：「信中有詐？」寵神秘兮兮答曰：「都督別急，到時自有分曉……」


一連兩晚，諸葛瑾得報魏兵乘夜偷渡，皆失敗而逃。瑾囑哨兵提高警覺，別讓魏人細作得逞。又過一晚，瑾在熟睡中忽被鑼聲吵醒，哨兵急報，擒獲魏軍間諜。瑾升帳審問，朱然、諸葛恪等皆赴帳觀望。瑾怒問魏兵渡江何幹？魏兵不答。瑾怒令杖打一百。待得五十杖後，魏兵抵受不住，遂答謂韓綜欲送信朱然。瑾搜出信帛，也不管朱然在旁，就即拆信審視。只見信中云：

義封吾弟，
此番重見故舊，汝以大義說某回吳。嗚呼吾友，
歲月如梭，某侍魏已有年矣，恐難得故人諒解。
似某十惡不赦之徒，即歸國認錯，亦怕受牢獄。
今愧對九泉亡父，良心實惴惴不安，鬱鬱終日。
若義封能申奏主上，謂某決心棄暗投明，如此，
某必尋適當時機，潛逃返國，以叩謝主上聖恩。
憶日前江上相會，不知義封可曾因此得受嫌疑，
若造成不便處，弟但將此書信予眾將過目可矣。
兄綜泣啟

瑾看過書信，眉頭一皺，心中半信半疑。又再小心打量，見書帛並無暗格夾層之類，始把書信遞與朱然。朱然與諸葛恪先後察看內容。朱然大喜，對瑾曰：「如此甚好，大戰在即，若綜投誠，彼知敵軍虛實，必於我軍大大有利！」諸葛恪聞之，面有難色，欲言又止。瑾則收回書帛，云欲再參詳。

朱然見恪變色，會錯意思，以為恪情急於日前登門向其拜託之事，遂對瑾曰：「子瑜，還有一事。姪兒日前曾造訪於我，示某多種創新奇詭之制敵異謀。以某觀之，實大有可為。諸如『水雷之法』、『魚龍之法』、『閃電戰法』之類，皆可用之奇著也。子瑜大可一試，我忖必成奇功。」

但聽得朱然之言，瑾怒不可遏。蓋瑾不聽恪言，恪即訪朱然以為說客，但言計謀精妙，瑾面目又何以存之。瑾曰：「恪之小計徒仗機巧，捨本逐末，非兵法正道。義封何故與雛兒一般見識，某早有迎敵之策，不必多言，汝等退罷！」瑾既下逐客之令，眾人亦怏怏而退。

恪感激朱然為己說父，臨別前，謂朱然曰：「朱將軍，汝誤會矣。昔才某神色有變，非欲將軍就地為某進言，實為擔心將軍安危之故也！」然大驚，遂問究竟。恪曰：「此信有詐。某只怕父親多看兩遍，亦能意會。將軍此數天宜小心謹慎，若見韓綜此人，就地格殺便是。」然曰：「彼欲降…」恪止之曰：「恪雖無實據，惟此乃魏人離間之計，欲害將軍。若將軍信我，還是小心為上。」言訖，即拜別朱然而去。朱然惑然不解，雖然迷亂，亦只好先回營帳。


八月十九日晚。申時。諸葛恪竟未就睡，卻隱伏於水寨渡頭，匍匐蠕動，巴頭窺望。須臾，恪終看見一塗黑快艇，不動聲色，緩緩駛進渡頭。快艇泊岸。船上走出一黑衣人，手捧大箱，東張西望。

恪正暗思此人有可圖謀，卻忽然聽得此人大聲呼叫，自暴形跡，喊道：「韓綜偷渡……韓綜偷渡……」恪心念電轉，隨即明白用意，心忖：「原來是賊喊捉賊之計！」只見韓綜放下木箱，繼續呼叫，人卻留於渡頭，亳無深入之意。諸葛恪再不猶豫，彈起衝前，喊曰：「韓綜，休想離間得逞！」

與此同時，火光四冒，諸葛瑾與朱然亦聞聲率眾而至。二人遠望，見是韓綜，皆感愕然。韓綜見當局者全部到場，計已成功，再不留戀，就奔回快艇，與櫓兵划槳奔逃。韓綜在艇上呼喊：「義封，某連累弟矣，快逃……」恪追趕過去，惜終止之不及。

此刻瑾與然同步而至。瑾怒目而視，曰：「韓綜此來何事？」然茫然搖首，恪亦低首不語。瑾謂恪曰：「汝何以在此？」恪並不回答。瑾咆哮曰：「諸葛恪，此乃軍令，汝何以在此？」恪無可奈何，吞吐而曰：「孩兒不能說。若說出因由，父親必中魏人離間計耳！」瑾曰：「中計與否，吾自有主張。快說！」恪歎了口氣，答道：「兒早知魏人今夜至此，只是不料為韓綜也！昔魏兵過江送信，信中實藏暗語，好讓父親事後猜知！」瑾曰：「暗語？」恪支吾曰：「信中第一行第一字，第二行第二字……如此類推，暗語謂：『此月十九申時會弟』，因無實據，孩兒惟有在此探明真偽！」

瑾回望迫視朱然，朱然汗流浹背，不知如何答話。瑾命人拿來韓綜所遺木箱。打開視之，只見內藏黃金無數，並有書帛一封。瑾拆信觀看，只見此信云：

義封吾弟，
擒拿滿寵此廝，某忖可為將功贖罪之法也。汝
與瑾可繼續留意信息，以助某裡應外合。待某
起事後，即於魏軍水寨放火，汝等屇時請派軍
救我，另遣一軍突擊魏人營寨，則功必成矣。
諸葛瑾如有懷疑，弟可勸其自領軍兵守水寨觀
望。主上向賞罰分明，某若能成此大功，想必
可盡洗前非。賜獲重復舊職，已於願足矣。
兄綜泣啟

瑾以恪所言之法，探看內文。只見暗語云：「擒瑾後另有賞賜」，大吃一驚，又見眼前黃金，即無一萬亦相去不遠。如此豪爽出手，又豈似離間之計。心中一寒，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令左右擒住朱然。然大呼冤枉。恪急曰：「父親別中敵人之計，朱將軍忠心耿耿，請再三思。」瑾恨曰：「若吾不是仍有懷疑，就地已將朱然處置。此事事關重大，吾亦不可妄自審決。今就只好委屈朱將軍，留於帳內，不可出入。吾將派人守住營帳，此事未弄清之前，朱將軍切勿離帳，否則即按軍法。吾自會修書禀明都督，由都督仲裁。」然連聲呼冤，人卻已被帶回帳內。恪見魏人奸計得逞，心中憤怨，卻不敢再多言語，惟有自回營帳。


另一邊廂，爽、寵與綜等正飲酒捉捷。為確認吳人是否中計，寵建議試戰三天。船至江上，不必開戰，只求探聽朱然有否領兵。三天後，魏軍証實朱然未嘗出陣。爽見吳人已亂，魏軍水寨亦已建成十之七八，把心一橫，遂令亦長於水戰之韓綜，領樓船五十，蒙衝八百，正式出戰。

是日，大江之上萬里無雲，暑氣逼人。韓綜令船隊分列五排，四排各二百艘蒙衝陣列在前，五十艘樓船則橫開留守最後，伺機出擊。沿途兵士大叫為朱然報仇。諸葛瑾接報，即親領艦隊迎戰。

瑾化整為零，將出陣之九百艦隻以九船為一組。每組左右兩邊各有四艘蒙衝斜開，殿後為主艦樓船，狀態猶如兵陣中之雁行陣勢。總數達一百組之多艦群，分四行如砌磚般排列，互為犄角，平鋪江上。

大戰爆發。韓綜令頂排二百蒙衝直奔敵陣，欲衝散對方陣勢。魏船掩至，只見諸葛瑾旗幟一揚，各組艦隻即徐徐散開，如張口般姿態，迎接魏船。瞬間，無數魏軍蒙衝已竄進吳陣。瑾再招旗示意，各組艦隻即將範圍收窄，如魚吞餌，魏人蒙衝立時衝突不出。吳陣以九船圍兩船之勢，頃刻已將韓綜先頭部隊擊潰。

韓綜大駭。手號一揮，改變戰略。此番，六百艘蒙衝分為五路，攤開極遠，左右兩端船隊，繞彎弧形直衝吳陣底部。中間左右兩支，則護衛中軍，兩邊開路，使中軍直插吳船隊心臟。

瑾見如此形勢，亦揚旗變陣對應。只見原來四行組船，第一、四行原封不動，第二行船陣徐徐向左移動，第三行船陣則向右伸展，狀如飛雁展翅。待得魏軍左右兩翼航進，吳水軍已然完成包抄之勢。雁行艦組再次一張一合，魏軍失船無數。曹爽與滿寵在岸上見之，已知今番大勢已去，趁傷亡仍未慘重，遂即鳴金收兵。


瑾引船隊歸航，兵將歡呼震天，士氣大振。經此番大勝，瑾越益驕矜自視，一意孤行。

魏營中爽與寵敗陣失氣，冷水澆頭，亦不敢再低估諸葛瑾能耐。面對瑾飛雁行江大陣，爽與寵一籌莫展，頹唐不振。正自徒喚奈何之際，忽有二人自帳外而入。爽、寵皆驚訝不已，蓋此二人乃大都督曹真與參軍陳泰是也。

第二次赤壁之戰，將因曹真、陳泰此臨進入另一階段。


(待續)

本篇文章已被 劍劍 於 Jul 12 2005, 17:37 編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