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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貼]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
徐元直
發表於: Mar 8 2006,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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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抖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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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的新作品。應該是可以轉的吧?

不管了,他大概祥瑞不到這邊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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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七種武器之泡面

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金錢,美人還是權力?

都不是。一個人可以沒有錢,也可以沒有權,甚至可以沒有女人────但他卻不能不吃飯。

有人說,有多少種食物,就存在著多少種做飯的方式。天下的食物花樣繁多,而烹飪的技巧也是千變萬化。在這其中,有一種最乏味的食品和最乏味的烹飪方式,兩者有著一個同樣的名字,叫做泡面。

而這世上居然就有人精通這種乏味的手藝。

如果要精通一件事,首先你要有一個必須要做這件事的理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泡面只是一種權宜的枯燥食品,他們有著太多別的選擇,即使是窮人,也可以保証自己連續一周吃到不同的菜色;而對於很多留學生而言,西餐難吃,中餐太貴,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又都不擅烹飪,而泡面只需要簡單地把面、調料混合,外加三分鐘的烹煮就是一碗冒著香氣的美味佳肴。

其次,你要有空閑。精通需要時間,而很多人選擇泡面恰恰是因為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或者懶惰──這兩種人都不會對泡面有著精深的認識;與之相反,身在異國的留學生則有著充裕的空閑和精力來專注於此,他們面對這別無選擇的食物,就會開始思考如何讓它變得更加美味。

因此,留學生中有著許多泡面的高手。

至少李博是其中之一。

李博將雙手抱在胸前,盯著眼前的鋼精鍋一動不動。灶上的火苗正不徐不急地舔著鍋底,圓圓的鍋蓋微微斜起,白色的蒸汽正自鍋沿狹窄的縫隙中流瀉而出。

忽然,他用左手掀起了鍋蓋,右手將一枚雞蛋打入鍋中,隨即又將鍋蓋重新蓋起,將火力扭小,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乾淨利落。蓋子打開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整個廚房在這一瞬間已經是香氣四溢,叫人聞之生津,毛孔舒張,渾身說不出的舒服。

“不錯,好香。”

站在李博旁邊的楊立讚道,他也是位年輕人,瘦高個子,嘴邊總帶著和藹的笑容。

李博沒有回答,他煮面的時候從不聊天,他的眼中只有灶上的火與鍋中的面。楊立知道他的習慣,所以只是笑了笑,又道:

“難以想象,這方便面竟然能被你煮成如此美味。”

李博頭也不回,道:“你餓了麼?”

楊立道:“餓了。

李博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對食物的渴望會令一分味道發揮成十分。

又過了一分半鐘,李博的手動了,他掀開了鍋。只見一團白氣撲面而來,醇厚香味立時沖進兩個人的鼻孔,這氣息中既有著紅燒肉的渾厚,也帶著蝦皮與草菇的鮮美,甚至還有幾絲卷心菜的清新;誰也沒有想到這小小的鍋中竟醞釀著這麼多的味道,也沒想到它們竟能契合的親密無間,仿佛被這熱氣融煉一體。

聞到這味道,楊立雖然早有準備,卻也面色一變,喉嚨發出一陣渾濁的吞嚥之聲。他左手扶住冰箱,幾乎無法戰立。

待白氣散去,鍋中景色可以看的一清二楚。鍋底的熱力蒸騰上來,鍋中的濃湯發出“咕嘟咕嘟”的悅耳聲響,泛起一層肉醬融化後所特有的油亮光澤。只見雪白的面條就在這暗褐色的湯裡翻滾、掙紮,隨著泛起的湯泡跌宕起伏,生龍活虎;細碎的蝦仁與香菇每一次都好像要躍出水面,每一次卻又都被翻湧的浪花吞沒,讓鮮味都被湯水充分吸吮,再反過來滲入每一根面條之中。

李博用手握住鍋把,輕輕端起,手勢沉穩,絲毫不見顫抖。灶旁早就預備好了一個大海碗,碗通體青白顏色,被擦的乾乾淨淨。李博手勢一偏,連湯帶面一下子全被傾入碗中,蘊積了很久的滋味一下子在碗中爆開,撞到堅硬的碗壁後又不得不扶搖直上,在碗面蒸騰起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雲。

楊立的鼻子比眼睛更先看到這一切,李博將碗端到客廳飯桌上,道:

“久等了,海鮮菇肉泡面。”

楊立沒有做聲,他默默地拿起筷子,夾起了一柱面放入口中,目光不由得一凜。在隨後的十幾分鐘裡,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吃著,每一次咀嚼都異常仔細。

等到他把最後一根面條嚥下去,再把湯全部喝干之後,楊立終於把碗放下,意猶未絕地舔了舔嘴唇,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身體向後仰去,表情似是享受之極。站在一旁的李博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已對這種反應習以為常。

楊立道:“這泡面煮的如此自信,看來你下周的Case Competition必可大勝。”

李博道:“泡面豈是與學業有聯系?”

楊立笑道:“兩者固然不同,但心意卻是相通;古人只憑琴聲便知操琴之人情操是否清雅、志向是否高遠、是否暗伏殺機,如觀其肺腑。你這泡面滋味飽滿,面勁柔韌,自然是信心十足。”

李博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將碗收走。他知道楊立說的不錯,楊立是大學中國留學生會的會長,閱人無數,眼光極準,這所大學的留學生中傳言,能得楊立首肯,勝過大學教授的推薦信。

而現在李博就得了他十成的肯定。

他完全配得上這個肯定,Case Competition是這所大學每年一度的商務案例競賽,是商學院最強學生之間的較量,難度極大,被人視為最高水準的競爭。在以往,從來沒有中國留學生可以在這一競賽中入圍;而這一次,李博就奇跡般地擊退了諸多強手,殺入決賽,一時間名動整個大學。

李博所精通的,並不只是泡面。

楊立用紙巾擦了擦嘴,又道:“這一次的Case Competition,還有另外一位中國人入圍,你可知是誰?”

李博轉過身,問道:“韓海濤?”

楊立只說了兩個字:“正是。”

李博面色如常,手中卻不覺把碗捏的更緊:“果然是他。”

李博捏碗的動作雖然細微,但還是被楊立一雙鷹隼般的眼睛覺察到,他笑道:“看來這韓海濤果然不能輕覷。”

韓海濤與李博在國內生活在同一所城市,也是幾乎同時加入這所大學,就讀一個專業。兩人都是頂尖高手,課程成績旗鼓相當,一時瑜亮。這所大學裡的留學生都知道,他們就是葉孤城和西門吹雪。

能叫李博心中一凜的,唯獨韓海濤;能讓韓海濤皺起眉頭的,也只有李博。

楊立道:“你覺得自己這次勝算如何?”

李博淡淡道:“十成。”

楊立拍掌讚道:“好自信!看來這一次的Case Competition都將是一場好殺。我等閑人可有眼福了。”

李博不置可否,默默打開水龍頭將碗沖洗一番,丟進洗碗機中,回頭道:“可還要再吃一碗?”

楊立搖搖頭,“唰”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肚子,帶著回味無窮的表情道:“天有道,損有余而盈不足,這等珍饈,就該意猶未盡才正好,再多吃一碗就不是品,而是充飢的蠢物了。”李博一笑,也不再勉強。

沒人知道李博的烹飪水平究竟如何,他從來沒有做過其他任何食物。他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業上,不願意浪費多余時間在食物的雕琢上,所以他才選擇了泡面。

簡捷,而且美味,好讓他有更多精力投諸在學習上。

李博將手洗乾淨,對楊立道:“能搭我去圖書館麼?我有些資料想查。”

楊立一點頭:“你這碗面,就是換從這裡飛回中國的機票也值了。”他掏出一串鑰匙,瀟洒地晃了晃:“我出去發動車,你進屋拿東西吧。”

“不必進屋了,我要帶的東西都在這裡。”

李博拍了拍胸前口袋,裡面是一個純藍色的愛國者128兆U盤。李博沒有電腦,報告全是在大學機房寫出來的,寫完就存到U盤裡隨身攜帶。

楊立把自己的Subaru開到了門口,李博上了車。楊立隨即扭動鑰匙,車子發出一陣轟鳴,朝著大學方向揚塵而去。

此時已近午後,南半球天空的陽光格外灼熱,街上行人與車輛寥寥。楊立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忽然問道:“你參加比賽的報告準備如何了?”

“還沒好。”李博輕輕發出一聲嘆息,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U盤。他的報告文件全在這小小的U盤裡放著。

CASE COMPETITION,又譯案例競賽。參加的學生必須獨立一人完成對指定商務案例的分析,指出問題,提出改進建議,並在二十幾名資深教授與幾百名觀眾面前作一個報告。案例千頭萬緒,紛雜無比,要作到完美無缺極其困難。是以連李博這樣的人,都不得不全力應付。

也正因為如此,若能在這等難度競賽中勝出,那就等於宣告自己的徹底勝利,這對李博還是韓海濤都意義深重。他們都已經臨近畢業,這一場比賽,可以說是最後的對決。

兩位強者,但 勝利者只能有一人。

楊立笑道:“你們這些優等生的世界,果然不是我們常人所能理解的。”

李博只“哼”了一聲,卻沒說什麼,只是雙手抄在胸前閉目養神。

楊立剛要說些什麼,忽然懷中手機作響。他掏出手機“唔”了幾聲,隨即一把方向盤,車子猛然朝右邊開去。

李博一驚,忙問道:“這不是去大學的路。”

楊立道:“我老婆剛打電話過來,叫我回去時帶幾袋泡面回家。正好有你這位專家在,不妨就陪我去一趟超市吧,佔用不了你多少時間。”

李博無奈地抬腕看了看表,只得同意。

有間超市是這所城市唯一的一家中國超市,裡面擺滿了琳琅滿目各種中日韓風味的食物、原料與調味料、烹飪器具、零食小吃。若單從超市內部看,與國內毫無二致。這些東西在國內都是些尋常貨色,俯首皆是,但在這異國他鄉卻顯得異常珍貴。

在最靠近收銀台的地方是三個碩大無比的五層白色精鋼貨架,上面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泡面,從日式烏西面到韓國農新面,從台灣一統到國產糠師傅,一應俱全。這裡是中國留學生們賴以生存的口腹支柱。

楊立和李博對其他的東西看也不看,推了輛小車直奔賣泡面的貨架。貨架高高聳立,裡面泡面花花綠綠,名色不下二三十種。他揚頭仰視,忽生感慨道: “我以前只道泡面是垃圾食品,自從吃了你煮的面,沒想到這東西也能做出如此絕妙的味道。”

“學習也罷,泡面也罷,只是‘用心’二字而已。”李博淡淡回答,表情好似一位禪師。

楊立微微點了點頭,隨手從貨架上取下一包“入前一丁”鮮蝦面,問道:“我老婆特別愛吃這種口味的,你覺得如何?”

李博看都不看,立刻回道:“入前一丁味淺而面平,倒也適合初學者。只是面身底蘊有限,面勁過於酥軟,調料添加的味精又太重,雖然容易烹煮出香味,卻無法提升到更高一層境界。就好像傻瓜相機的自動對焦功能,對外行人來說十分便利,卻從無攝影高手使用,是一個道理。”

楊立聽完,連忙把它擱了回去,重新抽出一包“一統”雞蓉面來。李博又道:“‘一統’的乾燥技術一流,是以它所生產的面條乾脆鬆爽, 不易受潮;可惜面質性燥,失之軟潤,口感欠佳。”

楊立又拿了一包“農新拉面”,李博搖了搖頭:“美食以留有余味為上品,若是一種味道到了極致,就太過了。農辛面強韌鋼直,本該用淡料平味配合,可它的調料卻辛辣無比,非但不是調和之道,反而火上澆油。硬面逢辣料,又兼大火烹煮,三火匯聚,哪裡是品味,分明是自焚了。”

楊立見李博說的頭頭是道,尷尬地把農心拉面也擱了回去,左挑右選,終於怯怯地選了包碗裝的糠師傅牛肉面來。

李博一見,從鼻子嗤了一聲,不禁冷笑道:“大油大葷,空見堆砌,這等俗物,不提也罷。”

楊力見他這麼說,攤開手來,擺出一副無奈表情:“看來我不該跟你來買面,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不知道究竟什麼面才能入你法眼?”

李博隨手朝上一指,楊立循他手指去看,只見貨架第五層的角落露出一角黃顏色的塑料袋。若不仔細看,很容易將其遺漏。

“那個?”楊立狐疑道。

“不錯。”

楊立將信將疑,他輕舒猿臂,從貨架最高層取下那袋泡面。這面的牌子名為“勁無雙”,包裝看起來不甚精美,其貌不揚。楊立拿起面袋橫豎看了幾遍,實在想不通為何李博要選這包面,這個牌子他聽也沒聽過。

李博看出楊立心中疑問,微微一笑,從他手上接過泡面,雙手“嘶啦”一聲扯開包裝袋。霎時間楊立只覺得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這香氣淡雅幽遠,清新怡人,近似於花香,卻比花香更醇厚朴實,彷佛母親的雙手撫過脊背一般柔和。

“這……這是什麼?”楊立大吃一驚,他萬沒想到這普通的袋子裡卻藏著這等香味。

李博道:“這是上好小麥發出的香氣。”

“小麥的香味?”

李博道:“不錯,‘勁無雙’的面粉用的是產於東北極寒之地的小麥,所以滋味飽滿,品性沉穩。煮出東西來有韌勁兒,嚼頭好。只有用這種小麥制成的面條,才能煮出上等味道來。”

楊立連忙低頭再看那面條,只見表皮顏色皓白瑩澤,欺霜賽雪,光潔滑嫩一如象牙,一看便知是面中極品,不禁奇道:“你究竟是怎麼把它找出來的?”

李博指指自己鼻子:“靠嗅覺,一靠近貨架,你就該能聞到那種屬於天然糧食的本色味道,這可不是其他使用普通面粉外加顏色添加劑的泡面所能比擬的。”

楊立鼻子嗅了嗅,什麼也沒聞出來,只好悻悻作罷:“你還真長了個狗鼻子啊,隔著這麼遠就能聞的到。”

李博重新將面口袋紮好,道:“這個牌子名氣不大,包裝又不招人喜歡,所以名聲不著,幾乎沒人知道。這裡的老板每隔幾個月才會進一批來,你手裡拿的這袋估計囤積了幾個月,味道有些潮氣,如果是新到貨的,恐怕香氣更美。”說完他又俯身到貨架底下,抽出另外一包。這包面包裝上寫著“恆致”二字,通體翠綠。

楊立奇道:“剛才你不是說那勁無雙是面中極品麼?怎麼又選了另外一包?”

李博道:“勁無雙是面中極品,但配的調味包卻相對粗糙,味料不勻;這就得拿恆致的味料包來彌補了。”

“我靠……不至於吧……你是說你特意買這兩種面,就是要把勁無雙的面和恆致的調料包配在一起?”楊立的表情變的如周星馳電影般夸張。

李博道:“自然,勁無雙的面條筋硬挺拔,恆致的料包綿軟柔順,兩者一硬一軟,陰陽相濟。煮出面來口感著實,湯味幽遠,才是一流的極品。”

楊立嘆道:“我每周都來這超市,還真是空入寶山了。若非你這等高手,想來別人也發現不了這其中奧妙。看來我也得買上幾包,回去讓老婆煮來嘗嘗。”

李博微聳了一下肩膀道:“嫂夫人廚藝太差,就算拿龍肝鳳髓給她,也是無濟於事。”

楊立知道李博生性耿直,向來有話就說,倒也不以為忤,饒有興趣地問道:

“哪有什麼不會煮?不就是把面扔水裡加熱麼?”

李博搖搖頭,反問道:“楊立你可知道這泡面的要訣是什麼?”

楊立沒料到他忽然問起這個問題,想了一想,不自信地答道:“…是品牌?”

“錯了。”李博顛了顛手中的面袋,徐徐道:“這泡面的要決,就在水、面、火、料四字,缺一不可。水差則湯澀,面劣則勁虛,料粗則味散,火亂則神渙。”

“我靠,太玄了吧?”楊立是個極講究身份的人,平時溫文儒雅,但現在已經忍不住說了兩次“我靠”。

“一點都不玄,這都是烹飪的基本規律。單是這個火字,就大有講究。初時需用大火,以強大的熱力蒸散調料之味,使之擴散於鍋中四處。若是此時熱力不夠,醬料難以化開,就會凝固一處,讓面的滋味有咸有甜,不夠平均。次時需以小火慢慢熬燉,讓面條一面軟化一面充分吸收融入湯中的精華。”

“我老婆煮面總說要盡量節省煤氣,所以都用中火。”

“不行,泡面本是處理過的半熟炸面,若不及時以火由大調小,面條就會被煮成稀糊,沒了韌勁。即將出鍋之前,方才以中火合之,將已經深深滲入面條內部的味道再度逼出來。這一進一出,就能將面條的味道提高一個境界,”

楊立拍拍自己腦袋,攤開手放棄了,這些玄妙的東西他之前從來沒注意過。兩人正說著,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楊立兄。”

楊立見有人呼喚自己名字,連忙扭頭去看,臉色卻是一變。來者是個與他們年紀相彷的年輕人,臉胖的發圓,留著一頭披肩長發,一雙瞇縫眼笑瞇瞇的,卻透著幾絲銳利光芒。

來人正是李博的宿敵韓海濤。李博和楊立剛才光顧著說話,誰也沒覺察他竟然也來了這個超市。

“喲,海濤,你也來買東西?”楊立沖他打了個招呼,心想不知身後的李博是什麼表情。

“對,來買點東西,晚上聚餐。”韓海濤聲帶曾經受過損,所以聲音嘶啞,好似用砂紙磨地。他看了看楊立身後,忽然笑了:“李博兄,別來無恙?”

李博面對自己的勁敵,表情如常,抬手一揮:“還好還好。”

韓海濤右手鬆開車把,伸到李博面前道:“聽說這次的CaseCompetition你也入圍了,恭喜恭喜。”

李博不知他是什麼用意,也只好跟他握了一下。

韓海濤又道:“這可是為中國爭光的機會,李博兄可不要懈怠喲。”

李博道:“我自當盡心竭力,相信韓兄也是一樣。”

“說的好,說的好呀。”韓海濤哈哈大笑,口氣就象是極好的朋友。

又寒暄了一陣,韓海濤忽道:“時候不早,我得趕緊去買材料了,二位回見。”說完他推著車子從楊立與李博身邊走過,側頭環顧一圈貨架,鼻子聳動一下,揚手就將位於貨架頂端的那一大袋‘勁無雙’泡面全數丟入購物車中,矮下身子拽出另外一大包恆致泡面,然後悠然走開。

楊立一見,目光一凜,他急忙去看李博,李博臉上也露出幾絲驚訝。二人均沒想到韓海濤竟放過那一干華麗精美的泡面,單單挑中這幾包,選擇的竟然和李博一樣。究竟是他也獨具慧眼,還是根本只是巧合?

等到韓海濤走過食料貨架的時候,李博側過臉去,悄聲對楊立說道:“剛才他選拿兩包面,絕非偶然。”

楊立奇道:“哦?為什麼?”

李博一指韓海濤的車子,沉聲道:“中醫用藥講究君臣相佐,泡面也是如此。辣醬味辛,就要用豆腐調和;肉醬油重,需以生菜解膩;海鮮醬咸而浮滑,需以木耳、海帶鎮住;如今他選的是無雙豬骨湯面,這豬骨湯面雖香鬱醇厚,出味卻慢,要用生姜、紅棗以及枸杞子催出味道來。”

楊立朝韓海濤的購物車裡望去,裡面不多不少,恰是李博所說的幾味配菜。看來韓海濤於泡面一道,顯然是個懂行的人。

兩人正自疑惑,韓海濤在前面忽而腳步一頓,唇邊露出一絲淺淺微笑,回頭沖他們喊道:“對了,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晚上我們聚餐人不多,只是吃些泡面。兩位不如來我那裡,一同吃個便飯如何?”

李博立刻道:“好,既然韓兄誠意邀請,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楊立在一旁聽了,頗為驚訝。要知道李博為人低調,平日裡只是學校、家兩點一線往返,極少與人來往。今天他居然肯割舍去圖書館的寶貴時間,到競爭對手韓海濤家吃飯,實在大大出了楊立的預料。

他轉頭看李博表情,只見後者額頭微微凸出一個“川”字,心中霍然明了。韓海濤與李博在學業上一時瑜亮,如今在李博最為得意的泡面手藝上,韓海濤居然也露出一手功夫,李博自然要親眼去見識一下,才可定心。

韓海濤很快買完東西,與二人告別後推車離開。李博望著他消失的門口,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了晚上七點,楊立驅車帶著李博準時到了韓海濤家。韓海濤租的房子是棟二層磚石結構小樓,旁邊就挨著一個公園,頗為幽靜。韓海濤與其他六個學生合租這裡,價錢倒也不貴。房子外已經停了幾輛車,顯然都是韓海濤的客人,其中有一輛純藍色藍寶基尼,極奢華之能事,十分搶眼。

兩人進了屋子,看到大廳裡熙熙攘攘有約十七、八個人,有男有女,都是中國人。不過奇怪的是,這幾個人明顯分成兩邊,氣氛有些不自然。其中一邊有六個人,三名打扮入時的美貌少女圍著一個染了金發的年輕人,那年輕人坐在沙發上翹起腿來,抬起下巴一口一口吐著煙圈,頗有些囂張氣息。一條金燦燦的項鏈就掛在他脖子上,身上衣服皆是名牌。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中年胖子和一個精悍年輕人。

韓海濤一見他們到了,熱情地迎了上去,先拉著楊立的手握了又握,又拍拍李博的肩膀,沖大廳裡的客人們高聲叫道:“哈哈,我這裡今天來了兩位貴客。”

客人們見了李博,均是一驚。李博與韓海濤是宿敵,這件事盡人皆知,他居然來赴韓海濤的聚餐,這實在大出人意料。有人認識楊立,就把探詢的眼光投給他,楊立只得搖頭苦笑以對。

韓海濤引著他們兩個進了大廳,一一介紹客人。最後他一指那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道:“這位是宋獻哲,他父親是國內一個什麼什麼市的市長。”

那個叫宋獻哲的仍舊叼著中南海,聽到韓海濤在介紹他,只是冷哼了一聲,敷衍地點了點頭。身邊三個少女發出銀鈴般清脆笑聲,好像對他這一做派大為傾倒。

楊立掃視一圈人群,問道:“卻不知今日是誰的手藝?”

韓海濤笑道:“楊會長已經餓了麼?”

楊立道:“自然,赴宴如果不空著肚子,豈不是太辜負掌勺人的一番心意了?”

韓海濤眨眨眼睛,把額前長發撩起,笑瞇瞇道:“今天掌勺的,自然是我和宋獻哲宋兄了。”

楊立和李博俱是一楞。這個宋獻哲是留學生圈裡著名的紈子弟,平日裡玩鬧吃喝,胡作非為,卻從來沒聽過他會烹飪。

韓海濤別又深意地看了眼李博,轉身來到大廳中央,猛擊了幾下手掌,示意客人們安靜,然後朗聲說道:“今日聚餐,是我和宋兄聯袂主廚。我和宋兄相交已久,今天打算彼此切磋一下廚藝。在座的各位在品嘗之余,正好為我等作個評判。”

聽他說完,在場人群發出一陣竊竊私語。他們大多數人原以為今天只是普通聚餐,卻沒想到竟是韓海濤與宋獻哲的競較之地。楊立站在李博旁邊,拉過一個韓海濤的室友,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那個室友回答道:“那天我們跟海濤去悅來中國餐廳吃飯,海濤嫌那裡的菜不好吃,說還不如他煮的泡面。結果這話被宋獻哲那小子聽見了,他在那家餐廳也有股份,就跳出來要找海濤麻煩。”

楊立皺起眉頭:“開飯店哪能不容人說,這宋獻哲作的卻有些過分了。”

室友嘆道:“誰說不是呢,後來那家飯店老板也出來調停。宋獻哲當時是罷手了,但非要公開與海濤比試比試,說如果海濤輸了,就要叩頭認罪,登報致歉。”

楊立點點頭,難怪今天來的人這麼多,原來都是來作見証的。李博在一旁冷然道:“所謂留學垃圾,指的就是這種人。”楊立趕緊沖他作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生怕被那紈子弟聽見,又要生事。

“你覺得韓海濤勝算有多少?”楊立問。

李博目光不離廚房灶台,謹慎地答道:“尚未可知。”

他話音剛落,就聽韓海濤又擊了擊掌,大聲道:“切磋自然得有裁判,為了表示公平,我和宋兄各自提名兩個人,請他們四個人品嘗。宋兄你看如何?”

宋獻哲“唔”了一聲,打了個響指,他身後兩個人站了出來。那中年胖子大腹便便,臉上油光亮,相貌倒是慈眉善目,好像一尊彌勒佛。他自稱叫宋遠橋,是宋獻哲的遠房叔叔。周圍的人聽到這名字,都噗哧一樂,這個中年胖子和跟金庸小說裡的那位武當大俠形象差太遠了。他正是那家悅來中國餐廳的老板,有幾十年的廚師經驗。宋遠橋一走出來,就沖大家點頭哈腰,忙不迭地給每個人遞上悅來的名片,滿臉都是生意人的笑容。

而另外一個人則穿著一身筆挺西裝,高高瘦瘦,面色緊繃,脖子可隱約看到兩道橫筋,顯然是個習武之人。楊立認得他,他叫劉一鵬,是當地一家武術館的教頭,據說也與中國黑幫有些瓜葛。宋獻哲把他請來,顯然別有用意。楊立環顧周圍,在場的只怕沒人能制的住他,暗想若真是動起手來,得趕快報警才行。

宋遠橋和劉一鵬走到宋獻哲身前站定,宋獻哲晃晃手中香煙,沖韓海濤道:“你們那邊的兩個人是誰?”

韓海濤轉過身來,象電視主持人介紹嘉賓一樣伸開手,刻意用高昂語調大聲道:“自然是本校德高望重的中國學生會會長楊立和兩屆全額獎學金得主李博。”

眾人聽到這兩個名字,紛紛讚嘆起來。無論如何,這兩個人的身份可比餐廳老板與黑幫打手體面多了。楊立早就猜到韓海濤會這麼幹,也不十分驚訝,倒是李博楞了楞,還不大習慣這種場面。

宋獻哲覺察到人群厚彼薄此的氣氛,覺得大失面子,不由得恨恨咬了一下牙根,拿兇狠眼神瞪了一眼李博。李博只當沒看見。楊立拉了拉李博衣角,悄聲說:“老弟我知道你性子直,不過你看他今天帶來的那個人,不是善輩。待會兒他若真煮的難吃,你就算實話實說,也講講技巧。”李博只說放心。

韓海濤又道:“四個評委容易出現平局,這一次我還請了位國際友人,剛好湊夠五人。”

眾人均是一楞,不知這“國際友人”究竟是誰。恰在這時,門鈴響起,韓海濤跑去開門,引進門一位須發皆白、高鼻碧眼的老者。那老者年近七十,可還是精神矍鑠,絲毫不見老頹,走路穩健至極。

李博一見,“霍”地站起身來,楊立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這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大學商學院的名譽院長霍格爾﹒舒曼。舒曼乃是這所大學的泰山北鬥,可稱得上是鎮院之寶,當年曾經獨步北美經濟學界,名滿天下,至今後輩談起他的名諱,都要恭恭敬敬在前面加個DR。後來舒曼退休以後,就移民到了這海外孤島頤養天年,在當地大學掛一個名譽院長的頭銜。

李博之所以激動,卻還有另外一層因素。舒曼掛了院長頭銜,也偶爾收幾個研究生在麾下,李博與韓海濤一直都想入他門下。只是凡想進舒曼山門的人,必先贏得CASE COMPETITION,是以李博才如此全力以赴。

而如今韓海濤居然能請動舒曼出席,這其中的關系就不能不叫人深思。

舒曼與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坐到沙發上,也沒人敢上前搭話。

韓海濤見人選都定齊了,就走到宋獻哲面前一抱拳:“今日我是主人,自當先請客人先行。宋兄,不如你就先來為我們露一手吧?”

“好!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宋獻哲從嘴裡拿開香煙,把煙蒂彈入垃圾箱中,然後晃晃悠悠站了起來,走向廚房。他身邊的三個女孩子連忙從沙發後面提出三、四個塑料袋,緊跟著他。宋遠橋和劉一鵬則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韓海濤家裡的大廳與廚房一體相連,兩者只以一張台子相隔,所以大廳裡的人能把廚房看的一清二楚。

宋獻哲的三個女助手把塑料袋往台子上一倒,觀看的眾人都是“哇”得一聲驚嘆。原來塑料袋裡盛得都是剝好殼的上好基尾蝦、鮑魚以及手掌大小的靈芝。再看宋獻哲預備要煮的泡面,是日本原裝的明石泡面,這個組合,可以說是超豪華的明星陣容。

聽到觀眾驚嘆,宋獻哲大為得意,他拿起一把餐刀“唰”地指向韓海濤,抬著下巴道:““本人從來是不吃泡面的,那玩意沒營養。不過今天就破個例,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品味。”

說罷他用餐刀撥了撥鮑魚:“看見了麼?南非進口的麻衣鮑;你再看這個,長白山野靈芝,這都是特地從各地空運來的。泡面這種東西有什麼他媽技術,不就是煮煮泡泡,說到底,全得看原料好壞。我就豁出去萬塊錢扔進太平洋,砸也砸死你。”

韓海濤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作了個“請”的手勢。宋獻哲原來期望這些東西能把他唬住,結果頗為失望。他以為韓海濤虛張聲勢,從鼻孔裡輕蔑地噴了一聲,轉身過去繼續準備泡面。三個女助手也在旁邊忙東忙西。

李博站在人群後面,只從人群肩膀之間的縫隙往裡望去。他一看宋獻哲撕開面袋的手勢,就知道這家伙絕對是個外行。泡面的包裝袋本身有一條開線,需要沿著這條線慢慢向兩邊扯,直至攤開,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証裡面的脆面不受損傷;而宋獻哲卻粗手大腳,剛開了面袋封口就用手去硬拽脆面,結果弄碎了好幾塊。

脆面乃是由幾十根半熟的面條干燥盤結而成,炸的脆熟。每根面條之間勾結纏繞,盤根錯節。若是不小心弄碎了一塊,就有可能導致數根面條斷裂,屆時一煮即散,口感全無。所以泡面的第一要務,就是要讓脆面狀態的面餅保持完整性。

宋獻哲顯然並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楊立悄聲對李博說:“看來這宋獻哲還真舍得投入啊,韓海濤今天在超市買的東西,質量再好也只是普通品級,如何能與宋獻哲的相比?”

李博冷笑道:“若把名貴材料堆到一起便是烹飪,那比爾蓋茨豈非是天下第一名廚了?”

楊立撓撓腦袋,不甘心道:“無論如何,這原料好壞,總是至關重要的吧?”

李博搖搖頭道:“原料如何,不過是外家功夫。這泡面的精髓,卻是在面條本身。從開始放水入鍋到下面再到烹煮,這看似簡單,實則蘊藏著無數學問,每一個手勢、每一次開鍋,每一次筷子的攪動都會對面產生微妙的影響。若不明白其中道理,是煮不出好泡面的。”

楊立撇了下嘴,不再說話。若非中午他吃過了李博的手藝,只會覺得他在故弄玄虛。在楊立內心深處,其實與宋獻哲想法差不多,泡面嘛,只是把面、調料和配菜丟進去加熱就行了,哪裡有什麼技巧可言。

這時宋獻哲已經作好了準備工作,他左右一看,灶台上擱著一個中華鍋和一個鋼精鍋。他二話不說,就把面擱進了中華鍋裡,叫一個女助手過來點火。

“他上當了。”李博道。

楊立一楞:“哦?怎麼?”

李博指指灶台,道:“泡面不同其他東西,需要蒸煮並重,方能加熱充分。中華鍋鍋口太寬,等會兒水汽蒸騰起來太過分散,無法匯聚一處,而鋼精鍋體呈圓柱,水汽無法向兩側充分擴散,只能朝中心回流,熱力更易集中。”

“這麼說,韓海濤擱了個中華鍋在那裡,是故意的?”楊立問。

“不錯。其實他早該看出宋獻哲是個外行,即使用鋼精鍋也煮不出什麼東西。即便如此,韓海濤還是設下這個陷阱,足見他是多麼謹慎。”

李博說完,偏頭透過人群望去,看到韓海濤也是雙手抱臂,一動不動地凝視廚房,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絲毫得意。

這時宋獻哲已經打著了火,他俯下身子擰動煤氣閥門,先嫌太大,又嫌太小,來回撥弄了幾次才選定了中火。他把鍋蓋蓋好,抬腕記好時間,斜靠在灶台旁又點了一支香煙,旁若無人地抽起來。

李博輕嘆一聲,轉身找了個沙發坐下,隨手拿起本雜志翻閱。楊立見他離開,過去問道:“你怎麼不看了?”

“勝負已定,又何必看。就是尋常人,也比這個宋獻哲煮的好。”

“不會吧?這面才剛煮上,現在下結論會不會太早了點?”

“還記得我在超市告訴過你的麼?他起煮就用中火,說明根本不懂個中精妙,以為一味往上堆名貴材料就能作的好吃,未免太小看這泡面了。就是熊掌燕窩,也得請真正的廚師來做方能烹出個中精華。”

說完這些,李博低下頭去繼續看雜志,不再說話。楊立捏著下巴,一邊看著廚房裡忙活一邊若有所思。

過了四分鐘,宋獻哲打開鍋蓋,將煮好的面條與配料一古腦倒進一個大海碗裡,再由那三個女助手分配到五個碗中。自己洗乾淨手,立刻又點起了一根煙,開始吞雲吐霧。

“好,好,宋兄果然是大手筆。”韓海濤擊掌稱讚,也不知有幾分是真心,“五位評委,來品嘗吧。”

李博“啪”地合上雜志,和楊立、舒曼一起來到廚房,宋遠橋與劉一鵬也走進去。五個人各自捧起一碗面,細細吃了起來。

這面是用來品嘗的,所以分量並不多,五個人只花了兩分鐘就全部吃完了。一旁眾人都默不作聲,仔細盯著他們五人表情,希望能從中看出些什麼。

宋遠橋擦了擦嘴邊的湯漬和額頭的汗,剛要開口品評,卻被韓海濤攔住。

韓海濤道:“先不要說出意見,等嘗完我的,直接說出何者更加美味就好。”

宋獻哲在一旁不屑道:“耍小聰明,隨便你。”宋遠橋見他侄子也應允了,就不再說話,那劉一鵬更是面無表情,彷佛剛才什麼都沒吃。楊立看的出,這兩個人來的根本不情不願,只是迫於宋獻忠面子罷了。

舒曼就坐在李博身旁,讓後者好不緊張。舒曼放下碗,側過頭問道:“李,這就是中國面條的味道麼?”

李博道:“同是產品,行銷手段不同,銷量也會迥異。”舒曼先一楞,隨後呵呵大笑。這時李博才想起來,這美國老頭使筷子的技巧竟不遜於中國人。

這時韓海濤起身做了做擴胸,道:“若宋兄不介意,可該我下廚了。”

他說完只身進了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干食材。宋獻哲一看,露出鄙夷神色道:“這等貨色,也想跟我鬥,你是失心瘋了吧?”原來韓海濤拿出來的,正是下午在超市買的勁無雙泡面、恆致的銀色調料包以及若干尋常配菜。

面對挑舋,韓海濤只當沒聽見,自顧開始準備。

原本李博對韓海濤的功力還點懷疑,現在卻再無疑惑。自從韓海濤進了廚房,李博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微動作。

只見灶台上兩只手上下翻飛,如同蝶舞蜂逐;從撕開面袋的手勢到擱放食材,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完全無懈可擊。一般的人也能作到這一點,但每一環節之間總會有所停頓;但韓海濤卻是一氣呵成,毫無滯澀,手中動作綿綿不絕,銜接的天衣無縫。

當韓海濤把調料袋從袋中取出,輕輕放到台板上的時候。李博的瞳孔忽然收縮,一陣微妙的刺激感瞬間湧入他的神經──韓海濤居然是後醬派。

以放調料的次序來分,泡面可分為兩大流派:先醬與後醬。

所謂先醬派,就是先將調料粉末撒在脆乾面之上,用沸水澆下去直至沒頂,令調料融入乾面間隙,再點火烹煮。這種方式可使調料深入面條致裡,加火一熱即可融匯交貫,最易出味。是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這種方式泡面,李博亦然。

但這種方式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沸水貫頂的時候,粉狀調料即時溶解,而乾面本身卻還需要一段時間浸泡才能徹底軟化,這個時間差會對味道的和諧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傷,口味始終隔了一層。以李博的精湛技術,採取澆水與點火同時進行的手法縮短兩者相熔的時間,也無法徹底消除時間差的不利影響。

第二種則是先以白水烹煮生面,待到開鍋之際才將調料擱進去。水沸的一瞬間,正是面條本身的面質舒張最展之時。此時若將調料放下去,調料遇熱即融,便能立刻與舒展至極處的面條融貫一處,滋味比起先醬派更勝一籌。

後醬派的精髓正是捕捉到面條舒張與調料融化的一瞬間,達到最完美的調合。

道理雖然如此,只是捕捉到這一時機卻極為困難。面條和調味料的種類千變萬化,火候有長有短,水質有軟有硬,可以說這時機二字因面、火、料、水而迥異,千變萬化,難以捉摸。稍有不慎,煮面的人就會錯失那稍現即逝的一瞬間,煮成一鍋難吃的垃圾。唯有將四者掌控的天衣無縫,對其變化規律了然於胸,才能準確洞察到那“時機”。

所以屬於後醬派的,不是全然不懂煮面的傻瓜,就是極可怕的天才。

韓海濤把脆乾面擱到鍋底,卻把調料放到一旁不忙打開,顯然是後醬派了。雖然那李博早猜到韓海濤泡面的水準必然很高,但萬沒想到他竟會採取後醬的作法。

究竟他是胸有成竹?還是單純想冒險賭上一把?

從韓海濤的表情中,李博看不出答案。一個勁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實力不明的勁敵。想到這裡,李博的手心有些潮濕,他攥起拳頭,不想讓身旁的楊立看出自己的不安。

鍋中的水已經開始沸騰,發出“咕嘟咕嘟”的低沉聲音;“勁無雙”的面香和著紅棗、生姜與枸杞子的清新隱約飄出,讓在場包括宋獻哲在內的每一個人心頭一漾。眾人均想:這只是白湯白面就已經有這等香味,等下煮開了還不知何等滋味。

韓海濤左手按在鍋蓋上,右手四指夾著已經開好封的調料包、豬油包和乾菜包。整個人擺了一個“分馬並韁式”,如淵停岳峙,雙手蓄勢待發,仿佛一把鐵弦繃滿的大弓,安靜地等待著那個“時機”的出現。在這一時刻,韓海濤的意識裡只有在沸水中翻卷的面條,全神貫注,其余皆視若無物。

李博知道,對於後醬派來說,開鍋一瞬間的加料是成敗的關鍵。

但是,對付一個宋獻忠,有必要雄獅搏兔,傾盡全力麼?

突然,一片思緒閃電洞穿了李博的心思,他明白了。韓海濤之所以如此用心,根本不是為了對付宋獻忠,而是在向自己示強。韓海濤想借煮面來傳達給李博一個確鑿無疑的信息:這一次的案例競賽,他志在必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秒針再一次劃過6字的時候,韓海濤手動了。

除了李博,沒有人看到韓海濤的手究竟是怎麼動的。那就象是一輛跑車從靜止狀態瞬間提速到一百公裡,電光火石之間爆然發力。只見他左手舉重若輕,“唰”地掀開鍋蓋;右手同時伸到鍋口,四指並緊一捋,三個塑料包中的料全數擠出,一絲不留盡數落入鍋中,霎時被沸騰的白水吞沒。鍋蓋旋即又被嚴絲合縫地扣上,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三秒。

做完這一切,韓海濤收招站定,微露疲倦,剛才的動作似是消耗了他極大心神。

他究竟捕捉到了那個“時機”沒有,李博不知道,韓海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興奮和失望。

又過了一分半鐘,韓海濤又拿起了一個表皮呈暗紅色的雞蛋。泡面加蛋是門學問,面條與雞蛋煮熟所耗時間並相當,掌勺之人必需要準確地計算出面條與雞蛋變熟的速度,才能把握好下蛋的時機;加的好則可令面條風味無限拔高;加的不好,不是面熟的過早了,就是蛋老的太快。

看韓海濤身邊並無碗筷,李博就知道他是打算直接把蛋磕入鍋中,來個臥雞蛋。果然,韓海濤又一次“唰”地平移鍋蓋,左手單手在鍋沿磕開蛋殼,輕輕一捏,只聽一聲悶響,蛋清蛋黃應聲而出,清者碧空如洗,黃者旭日初升,兩者“咚”地一聲直直跌入鍋中,湯頭濺起小小水花。一股摻雜著豬骨濃香與生蛋野味的氣息隨水花鼓盪而出,借著氤氳蒸汽從鍋口噴湧而出。

眾人剛才聞了白面乾香,如今又聞到了料香,滋味又深了一層,只覺得鍋內味道層層疊疊,曲徑通幽,實在妙不可言。韓海濤見蛋已入鍋,立刻蓋好鍋蓋斬斷香氣,不少人一時竟輕輕發出嘆息,只恨剛才不多吸幾口。

又過了一分鐘整,韓海濤將火“啪”地關掉。旁邊室友以為他煮完了,過來要幫他盛。韓海濤一擺手,厲聲道:“且住!”嚇的那室友站在原地,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卻見韓海濤看著灶台,卻沒把鍋移開,任由它在灶上借著余溫咕嘟。

李博微微頷首,表示讚賞,這也是煮方便面的技巧之一。面條在火上時通體舒張,如果此時遽然取走面鍋,味道便又會散去;若是在火滅後容鍋子少燜片刻,則可令面條外層重新凝固,將滲入體內的味道鎖住。這在行內被稱為“坐面”。

過不多時,韓海濤走過去握住鍋柄,看了一眼圍觀的眾人,右手一顫,猛地掀開了鍋蓋。

眾人均想鍋蓋一開,勢必是滿室盈香,紛紛做了準備。卻沒料到鍋蓋打開以後,裡面卻寂然無聲,莫說香氣,就連一絲白汽都不曾見到。圍觀的人面面相覷,楊立忙問李博究竟怎麼回事,李博詭秘一笑,卻不回答,只讓他稍等片刻。

又過了半分鐘,這才有一絲香氣幽幽傳來。初時這味道縹緲恍惚,若隱若現,似空谷幽蘭能聞其味而不見其實,只勾得人百爪撓心,一肚饞虫盡抬起頭來。而後鍋內骨香漸濃,如平地拔起一道險峰,癒拔癒高,癒湧癒強,待烘到極致卻嘎然而止,重歸平復。

等到香氣經著幾起幾落,徐徐飄入眾人鼻中之時,已經猶如浪至灘頭,化急為緩,脫盡一身喧囂,變的從容內斂,絲毫不見張揚。

這就是“坐面”的效用,不僅鎖味於面中,而且可令湯中香味再經錘煉,收其燥氣,厚其內蘊。

周圍的人經過這麼一番“折磨”,無人不垂涎欲滴,喉嚨發響,只是全身酥軟,難以挪動。舒曼瞇起眼睛,頭向後仰,似是享受之極。

一直到這時,韓海濤才將鍋中面條與湯水分在六個碗中,各放了一副木筷,對五位評委和宋獻忠道:“做得了,九州豬骨湯面,請吃吧。”

宋獻忠、宋遠橋、劉一鵬三人面面相覷,明知眼前乃是香氣四溢的美食,卻不敢妄動。倒是李博、楊立與舒曼大大方方捧起碗,一口一口吃起來。

韓海濤道:“哎?三位怎麼不吃?莫非是嫌小弟做的難以下嚥麼?”

經他這麼一說,三個人也只得拿起碗來。宋獻忠早沒了剛才的跋扈,唇邊先沾了一口面湯,臉上瞬間浮現出混雜著愉悅與不甘的神色;宋遠橋與劉一鵬一見他都吃了,忙不迭地也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一時間整個大廳裡只聽見他們六個人吸吮咀嚼之聲。只苦了圍觀的眾人空聞濃鬱香冽的味道,卻不得親口一品,真比吸毒還難耐。

韓海濤下的面不多,五個人分吃,只一會兒便吃完了。宋遠橋額頭源源不斷地冒汗,只得不停用手帕去擦;劉一鵬還是面無表情,只是脖上橫筋繃得更緊;楊立一臉享受,嘴上咂咂作響;宋獻忠越吃臉色越難看,嘴上卻還是不停;唯有李博與舒曼兩個人吃得仔細,每一口都嚼的紮紮實實,邊吃邊想,反復品味,好像在作案例分析。韓海濤看到李博這樣,嘿嘿一笑,也不過去打擾。

等到六個人都放下筷子,在場諸人都意識到該作出評判了,一時間大廳內氣氛重新凝重起來。

宋遠橋和劉一鵬兩個人對視一眼,卻都面有難色。原本他們兩個過來,是為了給宋獻忠出頭的;但現在兩個人煮的面味道差距實在太大,若硬說宋獻忠的好吃,眾目睽睽之下實在說不出口。楊立在一旁暗暗掏出手機,如果劉一鵬突然發難,就立刻報警。

韓海濤這時洗罷了手,一邊甩著水一邊走到評委身前。他一臉輕鬆地環顧一圈,忽然對宋獻忠笑道:“泡面雕虫小技,沒什麼大用。我跟宋兄今天都煮的開心,評委吃的順意,何必強分優劣,說什麼誰好吃誰不好吃呢?你說對吧?”

宋獻忠一怔,他萬沒想到韓海濤在優勢之時會主動示和。他雖是個跋扈的紈子弟,卻也不是不辨情勢的魯莽之徒。原本他只是擔心自己輸的淒慘沒了面子,既然韓海濤主動給了這麼大個台階,豈有不下之理?

於是宋獻忠煩躁地吐了幾個煙圈,狠狠將煙屁股碾在廚台上,勉強答道:“哼,算了,只是吃個泡面,本來也不算什麼。”

宋遠橋和劉一鵬一聽,如蒙大赦。宋遠橋過去扳住韓海濤雙肩,大為激動道:“我作廚師三十多年,還從未見過有人將泡面作的如此出神入化。你不如來我飯店幫廚吧!我付三倍的工資給你。”韓海濤推脫道:“不成不成,我還有學業要忙。何況除了泡面別的我也不會什麼,上不得廳堂。”宋遠橋急道:“若你來我這裡,我便日日賣泡面給那些學生。”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楊立暗自鬆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回原位,悄聲對李博道:“這個韓海濤果然不簡單。”李博“唔”了一聲,面沉如水。那邊宋遠橋生怕把韓海濤捧的太高,冷落了劉獻忠面子,於是又轉向親侄子,把他剛才煮的面避輕就重地夸獎了一番:“侄子你這泡面的水平,那可真是不錯,叔叔我當年只在香港嘗過這極品面條,光這些原料已經是極品了。”

彷佛為了佐証自己的話一樣,宋遠橋隨口問站在一旁的李博道“小李,你說對吧?”

宋遠橋只是順嘴一問,若是換了別人,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但惟獨李博不會。他放下碗冷然道:“宋先生煮的泡面失誤太多,難以下嚥。”

“你!”宋獻忠聞言大怒,臉上青春痘粒粒爆出。在場眾人面面相覷,原本大家都以為這件事就算揭過了,想不到李博這家伙實話實說,平地裡又起了新禍端。楊立看看劉一鵬,發覺他已經暗中在 手臂上蓄了力,只等宋獻忠一聲令下就要出手打人。

李博渾然不知危險已經近在眼前,仍舊侃侃而談:“……你居然在灶台旁抽煙,殊不知煙味會對面條造成何等損害,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而且,從頭到尾都用中火,面條豈能煮出層次?你又不用筷子攪拌以使滋味平均……”

他說的一板一眼,每一句卻都有如抽在宋獻忠白皙的臉上。後者極好面子,現在被人當眾數落,就快惱羞成怒。楊立、韓海濤兩個人知道李博的秉性,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打圓場。很快,宋獻忠聽的不耐煩了,大聲罵了句臟話,“啪”地抓起一個硬塑料盤砸了過來。

李博匆忙躲開盤子,宋獻忠把外套往兩邊一拉,罵罵咧咧,晃著肩膀直楞楞沖過來。就在這危及關頭,韓海濤插到兩個人之間,用雙手一拍宋獻忠雙肩膀,不讓他繼續前進。宋獻忠生的膀大腰圓,這樣的體格可以說是相當健壯,但仍舊被按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韓海濤的臂力真是非同小可。

“宋兄,今日賣我個面子,好麼?”韓海濤語氣似乎是懇求。

“那個叫楊立的似乎有報警的打算。”劉一鵬瞥了楊立一眼,也壓低了聲音。

“侄子,以和為貴。現在他們什麼來歷咱們都不知道,而且……”宋遠橋指指客廳沙發,舒曼教授正坐在那裡,獨自捧著碗思考著什麼,隔著厚厚鏡片的目光中有一種特有的沉靜。

宋獻忠明白舒曼教授在場,今天估計無法發難。打了幾個留學生倒沒什麼,但現在是名滿天下的舒曼,連校長都對他禮讓三分,更別說他一個紈子弟了。權衡一番,宋獻哲只得瞪了李博一眼,伸出指頭點著他,語氣帶著兇橫:“算你有種,你等著吧。”

說完他一揮手,和宋遠橋、劉一鵬連同那三個小姑娘走了。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氣氛重歸輕鬆。舒曼掏出塊藍格大手帕抹了抹嘴,對李博道:“你說的不錯,行銷手段不同,結果相差太遠了。也許我該把它命名為中國面條定律?”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碗完美的泡面。”李博既是說給舒曼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他很不情願地意識到一個事實,韓海濤的泡面技藝不遜於他,甚至還稍勝一籌。

舒曼將眼鏡摘下來,一邊擦拭一邊說道:“我踏足過世界許多國家,也算是半個美食家。這碗面條具有讓人驚嘆的力量,彷佛廚師將自己的靈魂貫注其中,也許我該叫它心靈之面。”

李博心中一動,雖然舒曼說的是標準的英文,卻曲折地表達出了“觀面識人”的意味。

那麼這種讚賞,是否也暗示他對韓海濤其他方面有很高的評價……

他忽然想到,下一周的Case Competition,舒曼擔任的是評審團主席,擁有極大的影響力。在這個時候,韓海濤卻忽然邀請他來吃面,動機值得懷疑;更可怕的是,舒曼居然答應了,並且真的出席。貴為商學院院長的舒曼,居然降尊紆貴來參加一小群中國留學生的聚餐會,這本身就說明了許多問題。

這時韓海濤端著四杯橙汁走了過來。他殷勤地俯下身子,對舒曼教授說道:

“舒曼教授,非常感謝您能出席我們這次聚會。希望您對今天的晚餐還滿意。”

舒曼教授接過橙汁,頜首一笑道:“韓,你的面條很棒,就和你的論文一樣出色。”

李博聽到這句話,心中一抽。這稱讚無異於一道電擊,毫無疑問,韓海濤已經把論文事先給舒曼教授看了,而且評價很高,這顯然會讓他在比賽時佔盡優勢。楊立拿過兩杯,遞過一杯給李博,李博捏著杯子,面色凝重如冷卻的火山巖。

韓海濤把空托盤擱到一邊,故作神秘道:“教授,其實還有一個人,實力在我之上”舒曼兩條眉毛一揚,大感興趣:“你是說,還有人作的面條滋味比你更美妙麼?”

“正是。”韓海濤把托盤擱到一邊的茶幾上,親熱地拍了拍李博的肩膀,“那個人,就是李博。”

李博聞言全身一震,這實在自己意料,他實在猜不出這個胖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韓海濤只裝沒看見,繼續對舒曼教授說:“若你有幸能讓李博下廚,保管能品嘗到來自天堂的美妙滋味。”

“他說的是真的嗎?李?”舒曼教授饒有興趣地轉頭去問李博。李博暗咬腮肉,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問題,末了只是悶悶“唔”了一下,不置可否。韓海濤在一旁瞇起眼睛,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你知道,我最喜歡看的就是實力之間的較量,那種迸裂著力與美的優雅總叫人陶醉。”舒曼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宋獻忠離去的大門,“象今天的比賽,簡直就是一次小醜表演。”

韓海濤立刻接口道:“既然如此,舒曼教授,不妨就讓我和李博找個機會給你作上一頓如何?”

舒曼教授眼睛一亮,連聲稱好,轉頭對李博道:“李,你是否也這樣想呢?”

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推脫,李博只得點頭稱是。韓海濤又道:“我們中國有句話,選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選在後天如何?”

李博一怔,後天是Case Competition比賽前夜。韓海濤選這麼一個日子,顯然是存了什麼居心。他還未想通,舒曼教授已經撫掌答道:“這日子不錯,連續兩天可以看到兩場精彩的比賽,上帝真是太照顧我這老頭子了。”言罷呵呵大笑,將手裡橙汁一飲而盡。

看的出來,韓海濤是主動邀戰,不光打算與李博在商務競賽中競爭,還要在泡面手藝上一分高下。

韓海濤如此主動,莫非他對這兩場比賽已經有了十成把握?

我真的能夠勝他麼?

這個念頭在李博心中飛速閃過時,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他何曾有過這等軟弱怯懦的想法,從小學時代開始,對於每一次考試、每一次比賽,李博無不是自信滿滿,從沒有對自己的實力有過絲毫懷疑,這不是驕傲,而是對自己能力的清晰認識。

但是今天晚上,李博卻第一次動搖了。韓海濤出乎意料的烹飪手藝只是引子,真正的震撼卻是來自舒曼教授。李博很不情願的承認,自從舒曼教授出現以後,他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索:為什麼舒曼教授貴為院長卻來參加韓海濤的宴會?韓海濤是否將自己的報告交給他看過了?更重要的是,舒曼教授是否已經帶有了傾向性?

這些問題看似細小,卻會對即將展開的Case Competition的評判產生決定性影響。

而評判結果會決定韓海濤與李博之間的最終勝負。

李博感覺到自己的信心就象海邊的砂堡,在潮水的侵蝕下一點點地崩塌。或許這正是韓海濤計算內的結果,所以他故意選了正式比賽前夜來較量泡面,務求徹底打垮李博的自信,來確保自己的勝利……

若真是如此,韓海濤可謂是處心積慮了。

李博從韓海濤家出來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多,楊立開車送他回去。一路上兩人無話,李博努力告誡自己不要讓這些東西亂了陣腳,但腦子裡的雜念始終揮之不去,結果只能是望著車窗前漆黑的夜幕發呆,宛如泥俑。

楊立握著方向盤忽道:“今日韓海濤的手藝,似乎對你沖擊不小。”

“唔。”李博性情坦誠,對於心中慌亂倒也不刻意掩飾。

楊立發出一聲表示理解的嘆息,勸解道:“哎,其實也沒什麼,不必太在意別人,你只消按自己平日的步調來就好。”

李博苦笑道:“談何容易。”

“若是你發揮出最佳水平,難道還不能確保勝利麼?”

“不能。”李博毫不猶豫地回答:“先醬與後醬兩種手法雖各有長短,但到了極致後,後醬總會勝出先醬一籌,這已不是手藝高低,而是天然固有的差距,避無可避。就算我二人同臻化境,我也始終輸他半分。”

“他能用後放醬的手法,難道你就用不得麼?”

李博搖了搖頭,道:“後醬一道,非旦夕之功。倉促臨陣磨槍,勝算更低。”

“這麼說來的話,豈非你輸……”楊立躊躇一下,換了個相對柔和的詞:“……獲勝的幾率降低了?”

李博將身子往座位後用力一靠,長出一口氣,閉目徐道:“楊兄,路邊把車停了罷。”楊立不知他要作什麼,連忙把車子靠到路邊。李博道:“楊兄你把我送到這裡就好,我想一個人走回去。”

“呵呵,知道了。”楊立理解地笑了笑,“夜深人靜,正適合一個人潛心冥想。那麼我就送你到這裡吧,明天見。”

李博推開車門下去,轉到駕駛座這邊的窗戶外側,忽而認真說道:

“楊兄?”

“唔?”

“今天中午的電話,其實不是你女朋友,而是韓海濤打來的吧?”

楊立猛地聽到這句,全身劇震,白皙的臉色急遽間湧起紫雲。待他想開口說些什麼,李博已經離開了車子,悄然而去。

李博下車的地方距離他的住所隔了大約三條街,此時已經接近午夜,街上空無一人,象是下班後的電影廠布景,寂寥空落。他一直很喜歡這種氛圍,純淨且安詳,能讓自己的腦子清澈那麼一會兒,全無干擾。

皓月當空,南天群星在天幕上清晰可見;一陣清涼的夜風吹過,饒是李博思緒滿腹,一瞬間也不禁沉醉其中。剛才體內翻騰的煩躁驚惶之氣,似被這陣風紗盪滌一空,一時勝負之心竟淡泊下去。

就在李博即將接近自己家大門的時候,他注意到有兩個人影在面前晃動。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一下子看到了遠處停著的那輛藍博基尼。

以李博的聰明,立刻想到這是怎麼回事。他立刻拔腿要跑,卻聽背後“呼”地一陣拳風沖過,隨即劇烈的疼痛從腰眼向全身擴散開來,迫使他停下腳步,痛苦地彎下腰半蹲在地上。

緊接著又是一腳飛來,正中李博小腹,他整個人慘呼一聲,仰面躺倒在地。

“老板,夠了麼?”一個男人的聲音。

“讓我來看看這孫子的慘樣。”

李博聽到聲音,勉強抬頭去看,看到宋獻忠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表情爬滿了報復的快感。而劉一鵬則安靜地站在旁邊,雙手抄胸,氣定神閑;剛才他那一拳一腿乾淨利落,不愧是練家子。

宋獻忠嘴裡叼著煙卷,蹲在李博身旁,悠然彈了彈煙灰,趾高氣揚地低頭嘲弄道:“怎麼樣,優等生,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會挑毛病嗎?你現在給我說說呀!”

“連打人都是別人代勞,你真可悲。”李博說的很慢,腰間的疼痛讓他艱於開口。

宋獻忠大怒,對著李博就是一腳。“你還敢嘴硬!”

“我保留……咳咳……控告你的權利。”李博個性要強,現在雖然身陷險境,也不肯服軟。

宋獻忠怒氣更盛,他索性丟開煙頭,大嚷道:“你告去呀你!我打死你個孫子,看你那張臭嘴還敢噴糞不敢!”一邊嚷著一邊用腳猛,李博毫無還手能力,只好屈起身子默默忍耐。

劉一鵬開口道:“老板,別踢胸口和頭,那樣會惹麻煩。”

“呸!”宋獻忠悻悻住手,吐了口口水,轉來去踢他的背部和屁股。這個紈子弟看起來是真發火了,他不能理解這世界上怎麼還有人敢當面折他的面子,這太荒謬了,一定要好好糾正。

正當宋獻忠打的興起,突然遠處“唰”地掃了兩道強光,汽車發動機的隆隆聲由遠及近。劉一鵬反應最快,他一把拉住宋獻忠,急道:“老板,別讓人看見,我們快走。”

宋獻忠顯然還未盡興,他望了眼遠處開來的汽車,恨恨罵了句:“算你小子今天走狗運,以後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給我記住!”說完他和劉一鵬匆忙朝藍博基尼跑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腳下發出清脆的嘎巴一聲。

他們兩個驅車離去的同時,那輛汽車恰好開到了李博身旁。車輪“吱”一聲停住,楊立飛快沖出,將李博扶起急聲道:“喂,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李博虛弱地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麼大事。

“劉獻忠那個混蛋也太過分了。”楊立一邊攙扶起李博,一邊憤怒不已,兩道劍眉糾成一團。

李博道:“楊……楊兄你怎麼去而復返?”

楊立面色一黯,不自覺地把視線轉向別處,道:“我後來仔細想了想,還是要回來跟你解釋清楚。我受韓海濤所托不假,但對於他的計劃則是一概不知。當初韓海濤來找我,只說你和他雖是宿敵,卻惺惺相吸,所以讓我幫忙創造個機會,好讓他有個機會請你吃飯。我想這也並非什麼壞事,就答應了……”

“呵呵。”李博無力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出於無奈還是諒解。楊立把他攙扶到了車旁邊,李博撐住車門,喘息不已,他身體瘦弱,剛才那一頓打受創匪淺。

“真的不用去醫院麼?”

“不必,只是挨了幾下,回家躺躺就好。”李博拍了拍身上的土,習慣性地去摸上衣兜,臉色陡然變色。楊立瞧出他的變化,還以為是受了內傷,慌忙道:“快,還是去檢查檢查吧。”

“我的U盤不見了……”李博說。

聽到這句話,楊立面色如罩寒霜,李博的U盤裡放著這次Case Competition的全部報告,干系重大。如果丟失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也許剛才推打的時候掉出口袋了,肯定就在附近。”楊立鎮靜地說,他回到車裡摸了一圈,取來兩支手電。兩個人打著手電在草坪上晃了幾晃,很快兩道光柱匯聚在了一處地方,在光柱籠罩之下的,是一攤散碎的U盤殘骸。

看著這堆已經毫無價值的殘骸,楊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Case Competition 內容繁復,千頭萬緒,為此要準備的材料也相當的多,非朝夕可就。為了撰寫報告,李博已經花費了數月之久,如今一朝喪盡,想要趕在比賽之前從頭補回來,根本不可能。

“你,你有備份吧?”楊立緊張地問,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博的臉。

李博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雖然他的報告作了備份,但只限於那些龐雜的背景分析數據和粗糙提綱,而報告的精華部分──向公司提出的合理化建議──卻已經盪然無存。

先是韓海濤在泡面方面出乎意料的技術,然後是舒曼教授的出席、宋獻忠的報復,現在連辛苦經營的U盤也丟了。上天似乎刻意要跟李博作對,精心策劃出一個又一個事情來摧毀他的驕傲。

他的自信,此刻彷佛一顆擁有無限質量的恆星,開始無可避免地向內坍塌,直至極致的奇點。

對此,李博表現的非常平靜,那是一種絕望過後的哀傷,以及哀傷所滋生的沉默。他謝絕了楊立的好心陪同,神情恍惚地徑自走回自己的家裡。他把廚房的燈打開,澡乾淨手,開始煮面。

為什麼要煮?煮給誰吃?他都不知道,只是有著那麼股強烈的沖動。所有的人,在情緒極度低落的時候,就會作一些事努力讓自己平靜。有些人會喝酒,有些人會熨衣服。而李博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泡面。

面是現成的,李博熟練地燒水、放鍋、撕泡面袋。當他撕開袋子時,就聽“吧”一聲,面塊從中間斷裂成兩塊。李博一怔,現在自己竟然連乾面塊都拿不穩了。

李博定了定神,重新換過了一包。此時已經接近午夜12點了,在這時候煮泡面,不能用太油膩的調料和配菜,對健康不利。所以他選擇的是中雖的雪菜面,而且只放蔬菜包,調料包只放半包,並撕了三片萵苣和一點點雞精;萵苣性淡、雞精性穩,加上中雖的方便面向來用油少,口感偏軟,極適合作睡前消夜,因為易消化,且暖胃消食。李博半夜溫習功課累了,常作這樣的面吃,對於做法熟極。

可今日他的動作卻全無以往行雲流水般地流暢,丟三拉四,手腳生澀,以往從準備到出鍋只消四分鐘,如今卻花了近六分鐘,而且調料、湯水洒的滿灶台都是。

等到熱氣騰騰的泡面端上桌子,李博只吃了一口,就頹然放下筷子。

李博常說,每一袋泡面,都有自己的生命;滋味的好壞,就取決於生命是否能燃燒到最高峰。而現在的這一碗面,顯然已經死了──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被廚師賦予過靈魂。面條滯澀,糊中夾硬,濃湯鬱氣沉沉,毫無生氣;味道中沒有了往常那種意氣風發的蔚然氣度,吃起來有如死灰。人說琴隨心聲,劍走神意;如今這一鍋面,正如此時的他一樣。

李博坐倒在狹小的廚房中,雙眼空洞地望著碗裡的熱氣裊裊升騰,在半空勾畫出幾道不知所措的行跡……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一個電話,舒曼教授要求他去辦公室面見,李博只好勉強打起精神來到大學。他猜想也許是為了比賽的事,不過現在自己的存稿已經沒有了,無論怎樣結果都是注定。匯總了備份後,他發現自己整整損失了一萬五千多字,這在比賽之前是絕不可能補完的。

舒曼教授的辦公室位於一個小山坡上的一排獨立小屋,周圍長滿了櫸毛樹和淡藍色的雛菊,看上去更象是一棟鄉間別墅。李博來到辦公室前,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個聲音:“請進。”

李博推門進去,屋裡堆滿了各類管理、金融和市場營銷方面的書籍與期刊,僅有的一張原木桌子掙紮著在角落裡佔有了一席之地,彷佛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書桌後的舒曼教授正在翻閱一本雜志,他看到李博進來了,和藹地招呼他坐下。李博局促地望著這位滿臉皺紋的老人,神情迷惑。舒曼教授摘下眼鏡擦了擦,開門見山地說:“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楊已經告訴我了,我對此很遺憾。”

李博沉默不語。

“楊還告訴我說,你的U盤很不幸地被弄壞了,裡面有你的報告。”舒曼教授說,“這真是個悲劇。今天他甚至還懇求我將比賽延期。”

李博抬起頭來,他沒想到楊立居然這麼做。看來他一直為自己“出賣”了李博而感到內疚。

“但是我拒絕了,比賽不會因為某個選手沒準備好而推遲,那對其他人不公平。”

“這我理解。”李博回答。

“但我希望你不要放棄比賽。”

“這個……”李博苦笑道:“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我已經損失掉了全部的重要段落,字數太多,不可能在幾天內寫完。後天就比賽了。”

舒曼教授盯著他,深邃如霍普金斯般的湛藍色眼睛眨了眨,忽然開口問道:“

“告訴我,李,你的損失有多大?”

“數據分析的一半,以及改進建議的全部,大約一萬五千字。”

李博的聲音很慢,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值得反復回憶的事情。

“一萬五千字?居然有這麼多?”舒曼教授眉毛挑動了一下。

“是的,教授先生。”

“大部分都是關於如何改進案例中存在的問題麼?”

“是的,教授先生。”

“你打算在Case Competition中向評委和觀眾們展示這些東西?”

“曾經是。”李博刻意使用了過於時態。

舒曼教授呵呵一笑,他示意李博坐下,然後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右手食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桌面,發出好聽的韻律。舒曼教授當年在二戰時期曾經是美軍的通訊兵,喜歡用手指敲摩爾斯電碼,現在已經演變成他開始上課的招牌動作,“舒曼的電報”在這所大學裡非常有名。

“李,告訴我,這些案例的分析是作給誰看的。”舒曼教授忽然問道。

李博遲疑地回答:“評委和觀眾?”

“錯,你的報告對於他們來說,毫無用處。”

“那麼……是我自己?”

“這個回答很哲學,但仍舊不對。”舒曼教授用手指了指雜志封面西裝革履的人物,“你的分析,是要給案例中的那家公司決策層的決策者們看,去告訴他們哪裡出了問題,要如何改進。”

李博點點頭。

“案例中公司是家國際化大企業,那些高層人士都很忙碌。你覺得,他們是否會象本市婦女慈善基金會的人一樣悠閑,耐著性子聽你說你的冗長報告?”

“可是,您還沒看……”李博試圖辯解,卻被舒曼教授一個堅定有力的手勢制止:“不必辯解,超過三千字的商務報告必然是冗長的,這是定律。”

舒曼教授喝了一口咖啡,繼續嚴厲地講道:“作為一個公司的總裁,你也不希望每天花上許多時候去看厚厚的一摞報告吧?他們所需要知道的,是一針見血的分析和簡潔明了的建議。一個成功的分析,必不會超過十頁。”

李博猛然抬起頭,他從舒曼教授的話中聽出了些什麼。

“WHY很重要,比WHY更重要的是SO WHAT。一個完美的案例分析,不是汗牛充棟的數據堆砌,而是化繁而簡,自龐雜的數據中萃取出精華,並用最簡約的語言告訴決策人。簡潔才是力量。蘭斯開特方程為什麼如此優美,就是因為它的簡潔。”

這一番話說的李博連連點頭,他原本是個完美主義者,務求要在報告中求全責備,每一個問題都要詳盡論証,事無巨細,一個小點都不肯放過。所以他的報告論証嚴密、邏輯清晰,而且長。

“我明白了。”李博若有所思,眼神就象逐漸加熱的面湯,似乎重新翻騰起來。

“很好,這一萬五千字的損失也許是你的機會。”教授笑道:“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博道:“是的。”隨即他不太理解地問道:“可您為什麼要特意要找我來說這些?”

“我說過了,我喜歡實力相稱的優美較量,不希望任何一個天才因為一些可笑的原因缺席。”舒曼教授笑瞇瞇地用幾個指頭作神秘狀,“何況我還有一個很私人的理由。”

“什麼?”

“我盼望明天晚上能夠吃到兩碗美妙的面條,而不是一碗。”

“您會如願的。”李博簡短地回答,鏗鏘有力,和剛才完全判若兩人。如果這時候有一位高僧在旁邊為他相面的話,就會說這位施主已經“頓悟”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比賽前夜。韓海濤的家裡早早就變的很熱鬧,大家都聽說兩位留學生裡的王者要在今天比賽廚藝,於是紛紛趕來看。在這種敏感時刻,這場烹飪比賽的勝負顯然意味深長,更何況擔任評委的是學生會會長楊立與大名鼎鼎的舒曼教授。

“奇怪,李博怎麼還沒來?”韓海濤看了看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10分鐘,但門口還是毫無動靜。大家都在翹首以盼,不時竊竊私語。其實最盼著李博出現的是韓海濤。他今天特意穿起了大廚用的披掛,站在灶台前緩慢有致地摩娑著方便面袋,發出低沉細膩的沙沙響聲,兩道如炬的眼神始終不離大門,可見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與李博全力一戰了。

周圍圍觀的人都已經聽說了宋獻忠打人的事,於是就有好八卦的人說李博昨天晚上已經被打成殘廢,來不了;也有人說李博忙著在家裡忙著重新撰寫報告,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烹飪上雲雲。一時間人聲鼎沸,大家都在交換八卦。

楊立不安地鬆了鬆左腕上的手表,回答道:“也許是路上耽擱了。”

“我聽說他被宋獻忠打了,連U盤都被踩碎,損失慘重。現在他是不是在忙著重寫報告?”韓海濤瞇起眼睛,湊到楊立跟前悄聲問道。他的猜測不無道理,烹飪比賽畢竟不是正式比賽,趕在明天Case Competition之前弄完報告才是最要緊的。

只有象韓海濤這種已經萬事俱備的人,才能如此氣定神閑。

“別著急,時間不還沒到麼?”

舒曼教授悠然地說道,於是韓海濤和楊立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對視了一眼,繼續等待起來。

當距離開始時間還差三十秒的時候,大門傳來響動。幾十對眼睛霎時都集中在那裡,死死盯著門把手轉動,隨即李博推門走了進來,整個人沉穩闊步,就好像八十天環遊地球歸來的福克先生,這在人群裡引起小小的歡呼。

韓海濤沉吟未動,他試圖通過李博的舉止來看穿他的心理狀態,但卻驚訝地發現此時的李博內斂而沉靜,收斂起了所有的鋒芒和鬥志,象是一尊歷經磨礪終成正果的佛。以他的敏銳,居然無法從李博身上感覺到一絲波動。

韓海濤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開始緊張了,手心沁出汗來。一個強橫的對手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難以捉摸的對手。他在心裡反復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李博的自信應該已經被自己設下的局完全摧垮,而宋獻忠的意外出手更讓勝負的天平偏向自己;無論是泡面還是Case Competition,他自信絕不會敗在李博之下。

但他與李博的視線一接觸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對這些自信不那麼確定了,那雙沉靜的眼睛未露出一絲情緒,平靜的可怕。

韓海濤突然注意到,李博手中拎著一個袋子,裡面裝的是食材與原料。塑料袋是黑色的,看不清裡面有什麼。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食材絕不會很多,因為袋子相當的小。

李博沖舒曼教授與楊立略一點頭,楊立擔心地問道:“可你的報告……”

“明日之事,明日再說。”他淡然回答,舒曼教授唇邊浮出一絲笑容,他雖然不懂中文,但卻可以猜到李博說的是什麼。

李博又轉向韓海濤,笑道:“我們可以開始了麼?”

韓海濤一瞬間有些失神,但他畢竟身經百戰,很快精神恢復過來,回答道:“可以,不過從誰開始呢?”

“客隨主便。”

“那麼我就先獻醜了。”

韓海濤當仁不讓。烹飪比賽之中,裁判第一次試吃之前的口腔最純淨,沒有任何味道干擾,最容易品味出食物中的精妙,是以先烹先嘗者佔有優勢。

他雙臂伸展,長舒一口氣,把胸中疑惑一吐而空。現在不是猜疑的時候,縱然有百般心思,到了比賽場地便不可去想了;心無旁騖,酬注一道,眼中只有面、料、水、火四樣東西。

一時間屋子內安靜無比,眾人都緊盯著韓海濤,心中猜測他會煮什麼泡面。韓海濤一步一步走進廚房,每一步都蓄勁滿膛,旁觀的人似乎能聽到這張大弓逐漸繃緊的聲音。

灶台早就擦的油光亮,一塵不染,兩支鋼精鍋橫在灶台之上,左右分立,鼎峙岳鎮,自有一番氣韻。

等到韓海濤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材料,人群中不禁發出低沉的驚訝聲。

今天韓海濤做的是紅燒牛肉面,這在諸多泡面種中最為華麗、高貴,恢弘大氣,氣象萬千,被稱為“面之帝王”。這類泡面味道雖好,但是品牌極為泛濫,想做出與眾不同的口味,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韓海濤攤出來的是勁無雙的乾面、飛凌的蔬菜包、日卿的調料包,一看便知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上乘組合。要知道,泡面品牌不下幾十種,每一種的面條與調味包都各有巧妙不同,其中的組合千變萬化;要從這許多品牌泡面中挑選出最佳搭配,得經歷多少實驗、花費多少心思,所以觀者無不讚嘆韓海濤用功之深。

但是大家同時注意到,韓海濤手中卻沒有作紅燒牛肉面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肉醬包。

泡面的至尊在紅燒牛肉面,而紅燒牛肉面的精髓則在肉醬包中。面的成敗,完全取決於肉醬包本身的素質是否優秀,在面中化開的是否及時。

而此時韓海濤居然沒有準備肉醬包,難道是忘了嗎?

就在大家疑惑的時候,韓海濤略一彎腰,從灶台下抬起一支鍋來。他將鍋蓋掀開,人群不禁發出“哦”的一聲。

原來這鍋裡是已經事先燉好了的紅燒牛肉,肉塊飽滿,汁色鮮明,兩者混融粘連,半湯半羹,使得整個表面泛起香醇的暗紅色澤,味道深切入髓後又滿盈外溢,實在是燉到了極致。

楊立這時卻站起身來,對韓海濤說道:“海濤,等一下,你這樣作,是犯規的。”

泡面競賽,顧名思義,即是方便面的比賽,考較的是處理方便面的手藝。假如選手在煮面時隨意加入其他熟食來提升味道,實際上就等於是看誰加的熟食更加美味,大大違反了比賽的本意。是以方便面比賽中,原則上不允許使用熟食作為配料。

韓海濤聽了楊立的提醒,偏頭笑道:“楊兄,我自然知道,我用的卻不是肉。”

說罷他將盛著紅燒牛肉的鍋子端到鋼精鍋前,側手一翻,粘稠的肉汁無聲無息流入鍋中。楊立見他只是用湯水而非牛肉本身,也就不好說什麼,重新坐了回去。旁人見了,還是暗自驚嘆,為了作出上佳滋味的泡面,韓海濤居然不惜工本,燉了一大鍋紅燒牛肉卻只取湯汁。

還未等旁觀者感嘆完,韓海濤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他雙手彷佛擁有魔力,只輕輕在灶台上一拂,各種東西便自動歸位,叫人眼花繚亂,手速就是跟星際爭霸的職業玩家比也不遑多讓。

“啪”的一聲,韓海濤扭開了煤氣,火苗噗地一聲跳了起來,開始溫柔地舔食著鍋底。楊立咦了一聲,問李博道:“你不說開煮須用大火攻之麼?為什麼韓海濤卻用了中火?”

李博笑道:“泡面之法,千變萬化,其實沒有一定之規。尋常烹煮用的是水,自然要用大火催融調料,軟化面筋;而韓海濤如今以肉汁代水,本身已經蘊藏了無數味道,便不可貿然興火,需以中火慢慢逼出味來,才能透徹。”

楊立“哦”了一聲,韓海濤為了這面可謂是用盡心思,而李博一眼即能洞悉其中精妙,也極可怕。想到這裡,他不禁去看李博,發現後者仍舊一副淡然表情,平和溫良,與以往大是不同。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楊立連忙收回注意力去看韓海濤。韓海濤這時又讓大家吃了一驚,他拿起了另外一個鍋,倒入開水,投入面塊,點開了大火。一時間兩個鍋並行而起,一個咕嘟咕嘟慢烹細熬,一個卻是旺火猛進。越發奇怪的是,韓海濤不投調料到後一個鍋中,只是任憑白水清煮那面條,教人摸不到頭腦。

說話間,肉汁鍋內的溫度逐漸升高,而鍋底肉汁濃鬱的香氣也隨熱力蒸騰飄然而出,一時間滿屋生香,聞者喉嚨都是咕嚕一聲。韓海濤這一次似乎沒打算作絲毫保留,屢屢出人意料,似乎決意從一開始就用最張揚的手法先聲奪人。

待少等了一分多鐘,韓海濤拿起筷子在鍋中一攪,汁水迸飛,肉香四溢。一旁的水鍋也同時開了鍋,說時遲,那時快,韓海濤舉重若輕,輕使一個霸王舉鼎,只手抬起水鍋,右手抓過一雙筷子在水中一攪,面條如同遊龍一般自然纏繞到筷子周圍。韓海濤再猛然一拽,面條便隨之輕輕彈起,直飛入肉汁鍋中,水鍋中只剩下一汪清水,半根也沒剩下。

周圍見他使出這樣的神技,掌聲雷動,都一起叫起好了。韓海濤已經入了禪定,對外界全無反應,雙目只盯著灶台;他右手一起,一個玻璃鍋蓋旋即蓋再鍋上,嚴絲合縫,登時斬斷香味,隨後把火關小了半格。

“楊兄,你是想問為何韓海濤要這麼作是麼?”李博這次先笑道,楊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點頭承認。”

李博道:“肉汁作湯,固然美妙,但卻有個天然不可調和的矛盾:肉汁要用中火逼味,而面條卻要大火催軟。倘若以普通手法將面塊擱進去一並烹煮,開大火則肉香散盡,開中火則面條夾生,難以使面條本身與肉汁同進退,更不要說相融了。”

“所以韓海濤特意用了兩個鍋?”楊立也看出些什麼。

“不錯,韓海濤準備了另外一個鍋,先用清水將面條煮軟,然後再與已經化開的肉汁相闔,兩者便可圓融一體,水乳交融。只是要作到這一點,必須控制兩個鍋同時達到最佳狀態,肉汁化開之時也即面條舒展之日,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若是錯過,再重新烹煮味道就完全不同了。”李博頓了頓,又道:“而且不光要捕捉到這稍現即逝的時機,還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面條移到肉鍋中,這亦是難點。”

“我剛才看到他的手法好利落,用筷子在水裡一劃,面條就全跟著出來了。”

“這個叫作攬月式,不光考驗使筷子的功力,而且面條本身還必須彈力十足,否則仍會拖泥帶水。韓海濤顯然在選料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選了最筋道的勁無雙乾面,既彈性好,而且面皮乾爽,不帶水。否則夾面的時候若讓清水進了肉汁,滋味就有了雜質。他考慮的好生縝密。”

“這也是那個什麼後醬派的嗎?”楊立聽的瞠目驚舌。

“不錯,本質上來說,這‘二士爭功’也是屬於後醬派的一種比較極端的手法。”說到這裡,李博讚嘆道,“我本以為能夠猜到後醬派的極限,但想不到韓海濤又將其推升了一大步,他真是天才。”

楊立看了看他,詫異道:“你莫非不擔心自己勝負麼?”李博也不回答,只是作了個手勢,叫他繼續去看。

廚房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這平靜之中,卻孕育著更璀璨華麗的沖擊。韓海濤肅立在鍋旁,不見一絲鬆懈,整個人聚精會神,好似連靈魂也一並放入鍋中烹煮一般。在火力之下,鍋中咕嚕作響,玻璃鍋蓋上蒙著一層白氣,正是蒸汽掙紮欲出卻徒勞無功的痕跡。

剛才的香味已經散盡,但每一個人都抽動著鼻子,本能地預感到此時的平淡卻意味著等會兒更大的沖擊。

約摸過了兩分鐘,韓海濤動了。

他也不等坐面,呼地挪開鍋蓋,一陣混雜著醇厚肉香與小麥清香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奔湧而出,似海嘯般拔地而起,側立千仞之高,而後以萬鈞波濤之氣勢轟然落下,席卷整個大廳;眾人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覺得呼吸一窒,一瞬間竟似被這香氣僕倒,兩股戰栗不穩。

楊立勉強控制住自己心神,卻看到韓海濤沒將鍋中直接倒進碗裡,而是又用了一個攬月式,把面條盡數夾入旁邊那清水鍋裡,涮了一涮,拿出一個漏勺撈起面條瀝乾了水,盛入兩個盤中,以青菜葉子墊底。

“如此煮法,肉味早已經滲入面條腠裡,無須加任何佐料已經夠味;倘若仍以肉湯配面條,反而膩了。”李博悄聲給楊立解釋道,“所以他特意 在出鍋後又涮了一遍,洗去面條身上的浮味,只留內中所蘊,配以青菜,外淡內醇,則既具上佳口感,又夠清爽。看來那鍋清水除了煮面,還隱藏著這樣的用途啊”

楊立只是唔唔,卻不答話,因為韓海濤已經將兩個盤子端過來了。看韓海濤的臉色,剛才那一番功夫消耗了極大心神,可見家寶不可輕與,佳肴不可輕得。

楊立和舒曼教授舉筷就吃,兩人均是低頭沉默不語。圍觀的人看的是口水縱流,只恨自己福淺不能吃到,有個別的甚至拼命張大鼻孔猛吸,希望能在空氣中多吸入幾個分子。

只有李博看出來了,韓海濤煮的雖然是面,但卻不僅僅是面:從一開始,觀眾們的心理就已經被韓海濤所操縱。適才他故意放出肉汁香氣,滿盈大廳,先釣足了觀眾胃口,而後用鍋蓋斬斷氣味來源;聞者正陶醉其中,卻猛然沒了,就會象吸毒沒大煙一般心急火燎,求之欲渴。這一誘一斷,就無形使得觀眾的渴望上升了數倍,屆時吃起面時則更覺美味。一個上乘的廚師

李博不得不承認,這一碗紅燒牛肉面從開始到結束,韓海濤可以說是將每一步都考慮到了,面面俱到,殊無遺漏,而且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節都達至完美,是一件完美無缺、全無破綻的傑作。

韓海濤也是這樣想的,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發揮的這麼好,真正到了人面合一心意相通的境界。

面對這樣的敵人,李博究竟是否還有勝算?想到這裡,韓海濤不禁轉頭去看,從李博的表情,他看出李博對這碗面有著極高評價,但也僅僅能夠看出這一點罷了。這個對手還是一副淡然神情,不見任何恐慌或者畏懼,剛才洶湧的華麗浪濤到了他這裡卻成了春風拂柳,力無處使,輕輕化為無形。

韓海濤找了把椅子坐下,沉默地盯著李博。

楊立與舒曼教授這時候已經吃完了,盤中乾乾淨淨,分毫不剩。兩個人的表情難以描摹,那是一種接近聖潔般的滿足,自面部盪漾開來,推展到四肢百骸,將身體徹底消融,只將靈魂拔擢到一個新的層次。

足足十分鐘,兩人都不置一詞,久久無法作聲。等到他們恢復神態之後,李博已經站到了灶台前面。

“我希望看到的是強者之間的拼鬥,不要讓我失望。”

楊立聽到舒曼教授低聲咕噥了一句。這時,所有人包括韓海濤在內,都注視著李博,和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人都很好奇,想知道究竟天下還有什麼東西能與剛才那盤紅燒牛肉面抗衡。

李博拿起塑料袋,把它倒在灶台上。韓海濤的臉色驟變,那只是極普通的一包泡面,別無他物。旁觀者都開始竊竊私語,楊立幾乎站起身來,他張大了嘴,唯有舒曼教授雙手抄在胸前,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眼神卻嚴肅無比。

李博開始動作了。

他撕開包裝,拿出一塊面,扔入鍋中,又把調味料點入,澆入煮沸的開頭沒頂,蓋上鍋蓋。過了三分鐘,掀開鍋蓋,將面撈出來放入碗中。當這碗面端到舒曼教授和楊立面前時,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三分鐘多一點。

全場一片嘩然,所有人都被他這種烹飪方式驚呆了,他們都快想不起來這種古老陳舊的辦法,如今卻清晰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韓海濤激動地站起身來,面色漲紅,指著李博很失態地大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泡面。”

“就是這樣?”韓海濤覺得這根本是一種侮辱和嘲諷,他很憤怒。

“泡面,畢竟是要用來泡的啊。”

李博淡淡對韓海濤說道,同時把碗遞給了他。

簡單、直接,真實、沒有任何後著,沒有任何花俏與噱頭。

這就是返濮歸真的泡面。

次日,李博大勝。

所以,這個故事講的並不是泡面,而是簡單。



PS:謹以此文獻給陪伴了我渡過三年留學生涯的無數包泡面……我不要鉛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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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小妹蘋兒
發表於: Mar 8 2006,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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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長大的傲嬌氣小蘋果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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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XD比吃了泡麵還滿足。XD

P.S:我是後醬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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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作者的觀察力不錯呀(<-?)
有空套用文中的資料自己改良一下泡麵的技術好了:D

本篇文章已被 茶水小妹蘋兒 於 Mar 8 2006, 08:46 編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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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nyo talk funny, nyou talk funny!!!

孔子:「老而不死,是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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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
發表於: Mar 8 2006, 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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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碗醬派的,屬於後醬派的一種比較極端的手法。以略低於沸點的水在碗中沖出來的湯汁才是王道!如此面條在鍋中會先吸收佐料的味道,然後再與碗中湯汁配合,其層次感是一般的前醬派後醬派所無法媲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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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P
?發表於: Mar 9 2006,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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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registered










so did 李博 win?(i mean the noodle cont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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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
發表於: Mar 9 2006, 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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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經不重要了呀。 win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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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啟明
發表於: Mar 10 2006, 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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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徐元直 @ Mar 8 2006, 03:28 PM)
我是碗醬派的,屬於後醬派的一種比較極端的手法。以略低於沸點的水在碗中沖出來的湯汁才是王道!如此面條在鍋中會先吸收佐料的味道,然後再與碗中湯汁配合,其層次感是一般的前醬派後醬派所無法媲美的......

終於找到同道中人了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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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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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way ticket
發表於: Mar 10 200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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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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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term我是先醬派的,但今年發覺先醬雖然入味但香味過早揮發,不能發揮出前一丁的味道,今年轉投後醬派的陣營 twisted.gif twisted.gif

p.s.我是用microwave的 XD.gif XD.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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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の日見た花の名前を僕達はまだ知らな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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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 青い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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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
發表於: Mar 10 200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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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p.s.我是用microwave的

原來是微波邪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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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
發表於: Mar 11 2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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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
泡個即食麵也要講這樣的技巧,果然是熟能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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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
發表於: Mar 15 2006,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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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 the empe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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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瑞
通用系
等級:心靈術士0
法術成份:意念
顯能時間:自由動作
距離:整個多元宇宙
目標:任意生物
效果:受術者受到祥瑞的詛咒,如同受到等於1d4+1/每HD 的許願術/奇蹟術影響
持續時間:永久,直到施術者願意解除
豁免檢定:無
異能抗力:不可

親王在身上恆定了n多個意外術,被觸發將會自動施放祥瑞。
任何向親王表示不敬的生物將觸怒該意外術。

實例:我曾經想轉親王的文到學校內聯網去害人,結果翌日就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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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心害死大家啊......

本篇文章已被 某某 於 Mar 16 2006, 08:19 編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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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你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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