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 下 無 丐


「他來了！唏，他來了！起床吧！醒一醒啊！」正彥猛搖著睡夢正酣的老貓，氣急敗壞的道。
「唷……吵什麼吵呀你？」
「喂！歌神的七人車來啦！」他急嚷。
老貓聽得歌神來了，如遭電殛，什麼睡意都消了。一個蜈蚣跳翻身而立，瞪眼便向目標瞧去。
「呵呵！歌神果然和藍主播有一腿。」
「不枉我們在藍主播的家呆候了大半天，總算有收穫了！」正彥眼睛一亮的說，「喂，照相機呢？」
接過老貓早己修理好的舊相機，正彥窺準七人車駛進藍主播別墅的時刻，咔嚓咔嚓不停地按動拍攝鍵，把整個過程都清楚地捕捉了下來。
「發達啦！發達啦！一幀照片值五百港幣，已經有三家雜誌社、兩家報社願意買，幾個小時就賺了二千五百！呵，拍的清楚嗎？車上的歌神有沒有被攝進鏡頭啊？」老貓興高采烈的說，「桂正彥你這個好小子，真有你的！這點子真妙！」
「哈哈，不止賺這個數啦！之前我們不是偷偷翻過藍主播的垃圾桶嗎？嘿嘿……那些用過的衛生棉、電費水費單據、對白影印稿等等，全都可以賣個好價錢喲！」
二人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狗仔隊？那要從兩天前說起。
話說那一天正彥拾到一份舊報紙，娛樂新聞版的角落刊有一段廣告，上面說，歡迎任何人士提供獨家娛樂圈消息及照片，一經採用，即可獲得五百港元的厚酬。
當起乞丐以來，正彥一直在思索、尋找除了拾荒及行乞以外的謀生方法，看到這個廣告，聰明的他終於想通了。
乞丐，正是都市內最不起眼的一群，誰都不屑一顧，恍如變色龍般大模斯樣地隱藏在每一個人身邊，沒人睬沒人理，這不是要進行某些隱密任務的必要條件嗎？
既然報社已經徵相了，他決定先嘗試以狗仔隊為試金石，若果成績理想，他不排除會擴展至提供私人偵察、跟蹤或捉姦等服務。
狗仔行動由昨天開始，過程非常順利。一如正彥所料，那些守候在藍主播別墅前的報社狗仔隊都被別墅護衛員、藝能公司保鑣及警察驅趕了，至少驅趕得遠遠的，反而正彥二人大刺刺地躺在別墅對面，卻無一人理會。
「可惜沒有長距鏡頭，否則把單位內發生的也偷拍一下，就可以坐地起價了！嘿嘿嘿……」老貓竟可變成一頭不折不扣的老狗仔，倒是出乎正彥意料之外。
翌日，幾份報章和八卦雜誌都刊登了歌神夜探藍主播香閨的照片和報導，其中一份更附有一幀衛生棉的小插圖，大字標題寫著：「歌神和藍主播愛在不方便的日子！」
栽在兩個乞兒手上，歌神、藍主播該會死不瞑目吧！

正彥已好有幾天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的；整天若非苦思冥想，便是望著天空發愣。
有時，他又會拿著粉筆，在地上寫呀寫，畫呀畫的，每當老貓走近，便即把圖文遮遮掩掩，神秘兮兮，不知在裝什麼神，弄什麼鬼。
如此神秘，老貓又怎會不好奇；童心一起，表面上仍裝出愛理不理之態，暗地裡卻狡猾的等待時機，他誓要揭開這個世紀之謎。
這夜，老貓罕有的闊綽，買了幾罐啤酒，與正彥促膝對飲。正彥的酒量他早已摸通摸透，一如所料，三罐下肚，正彥已被睡蟲呼喚。
奸計得逞，老貓一溜煙般竄進正彥的「秘密基地」，推開遮掩雜物，一窺究竟。出乎意料，地上的粉筆圖文竟早已被抹個一乾二淨，老貓噓了一聲，大呼沒趣。
「哈哈哈！人贓並獲了！」正彥得意的哇哇大叫。
「桂正彥，去你的！竟然裝醉設計坑我！」說著，又罵了幾句爸爸媽媽什麼的。
雖言媽聲四起，二人其實只是頑童般的鬧著玩，四目一交，便已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兜圈子，正彥走到一個廢紙箱前，把它移開，招了招手叫老貓探頭觀看。
「天下無丐？」
老貓唸出寫在地上的幾個粉筆字。
「對！天下無丐！」
「嗨！是套電影吧！」
「不是，那是天下無X！」
「到底你在想些什麼？」
正彥雙眉微促，萬二分認真的說：「老貓，你願意跟我認真研究嗎？」
「要找認真的人你是找錯對象了！」老貓調侃地說。
「那算了！」正彥生氣的道。
「等等！不過為滿足我的好奇，我會破例一次！」
正彥沒興趣再跟他說笑，繃起臉嚴肅的道：「天下無丐！先告訴我，你看了這四個字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看見正彥一本正經，老貓唯有認真作答：「我第一個感覺是你不應該當乞丐。你應該去當一個政客！」
「除了我們這一派極少數的天生乞兒種，乞丐十居其九都是為勢所迫落魄街頭的。」正彥捽捽鼻子，點著頭道，「天下大治，人人豐衣足食，誠然是避免乞丐產生的方法……」
老貓抓抓頭皮，並不搭訕，讓他繼續發表意見。正彥拿起一隻舊水杯，突然放手，兵的一聲水杯跌個粉碎。
「破碎了的東西就是已經破碎，修補了，也只會是個爛杯子。」正彥沉聲說，「有史以來，治世說少不少，但乞丐始終沒一天不存在，你道是什麼道理？」
老貓想也不想便答：「因為天下無丐這種烏托邦的境界，根本不會出現！現實的人間世就好像那隻水杯，即使改善了、修好嘞，本質上也經已是個爛攤子！」
正彥就知道老貓一定會明白他的想法，咧嘴笑道：「所以做一個政客，甚至做了皇帝，也不是一個能達致天下無丐的辦法。」
「別要賣關子，你想到什麼？」
「既然乞丐根本不會消失，要做到天下無丐，就要從另一個角度思考。」正彥侃侃而道，「如果有一天，每一個乞丐都能夠足吃足穿，有家可歸，那麼，乞丐即使名稱上還叫乞丐，實際上他們已經和一般人無異。」

「將乞丐變成一種職業的代名詞，就是我心裡的天下無丐！」

「不是我潑冷水，你還是想得太美了！有頭髮誰想做癩痢，誰願當全職乞丐？乞丐又如何職業化？」老貓分析道。
「這幾天我們不是已經以身作則，實驗乞丐可行的謀生方式了嗎？我當然不認為乞丐全都走去做狗仔隊就叫做職業化，但是……以乞丐的身份，確實能夠勝任許多一般人不屑做、不能做、不方便去做的任務！只要有系統的去安排，要變成一種專業，不是沒有可能！」
略為停頓，正彥續道：「還記得我說過的二手店和循環再造生意嗎？環保工業是現代主流工業之一，這些錢與其讓一些商人去賺，如果我們能有系統、有資金去建立乞丐的環保事業，不是可以自給自足，甚至帶來可觀盈利嗎？」
老貓瞠目結舌，桂正彥天下無丐的概念，確實是個偉大而且可行的抱負，無疑知易行難，卻並非無的放矢。他喃喃的道：「全職乞丐，足吃足穿，乃至有利可圖？乞丐只是一種職業的名稱？……沒錯！那時誰又會介意當起『乞丐』來了？天下無丐……真的是天下無丐！」
老貓激動得渾身顫抖，隱然覺得眼前的正彥，有朝一日，必定會成為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哎……」正彥突然長嘆一聲。
「幹嗎？」
「我就只能想到這裡！如你所言，乞丐各自為政，一盤散沙，誰都防著他人，要把他們統合起來，是最大的問題！而且，沒有資金，說什麼安排業務或者環保生意，都是空話！」
「正彥，有志者事必成。」老貓認真的說，「記住，有一天你找到竅門，即使天涯海角，也請你把我找出來，我一定會支持你到底！」
正彥忍不住道：「當然，沒了你怎成事，怎會少了你的份兒！」
老貓逕自咀嚼桂正彥的構想，默然許久。
在悶人的春夜，在一處毫不起眼的街角，這兩個人正悄悄地寫下乞丐革命的第一章。

Dear真希，
你好嗎？
算一算，分開已經有三個月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寫這信給妳，我想，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跟妳講，妳亦不必對此作任何回應。
剛剛渡過了第一個沒有與妳在一起的情人節和元宵節，感覺真的很失落，就像是如果明天我便要離開這個世界，回憶彷彿失去了最珍貴的部份一樣。生命中空白了的一頁二月十四日，永遠都只有空白下去；原來，是妳一直在填滿、充實著我的生命。
這陣子我經歷了許多事情，學到了許多東西，也思索了不少問題。很奇怪吧，一個往日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在意的人，居然會主動參與、學習和思考事情！我自己也發現自己的轉變，雖然不能算是脫胎換骨，但好像已經碰到開竅的門檻。
我很想謝謝妳，謝謝妳兩年來對我的關懷、縱容和忍耐。
謝謝你容忍一個又一個沒有新鮮感的周末。
謝謝你體諒我對每一個重要的日子，包括妳的生辰、我的生辰、交往紀念日、情人節等等等等的隨便、忽視甚至遺忘。
謝謝你遷就我的隨便，努力去配合我的得過且過。
謝謝你毫無怨言地把一個懶人自己應做的事都揹負過來。
沒什麼啦，我只是想告訴妳這幾天我都不期然想起妳，在想妳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有和家人聯絡嗎？有人追求了嗎？還有追看星期五劇場？在e-bay買的檯燈送來了沒有？跟公司主管的關係緩和了嗎？冷氣機已修理好吧？
忽然很多東西都回憶起來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妳煮的鹹魚蒸肉餅、妳洗衫時的狼狽相、妳洗澡後永遠忘記關的熱水爐、妳不讓我亂翻的梳妝台、一沙發的愛情漫畫……
夜晚，妳很喜歡開很暗的燈，偎在我旁邊，跟我聊天跟我一同看電視；每天下班，看見妳在家等著我回來，好溫馨！
明明是腦海中一段好重要的記憶，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為什麼以前愛理不理？是不是如妳所說，我一直都只活在自己的象牙塔，自私地以自己為中心？
寫這封信的目的，並不是希望妳回心轉意；實際上，在還未清楚了解自己之前，我根本連寫信給妳也沒資格。
我明白妳累了，沒有我這個負擔，妳一定會活得更輕鬆、更開心。
真的有點汗顏，這是自交往以來我第一封給妳的「情書」，也將會是最後的一封！
我生活得還好，不必掛念！
不用找我，過自已的生活！
祝妳永遠幸福！
正彥

晚空飄撒著零星的雨，淅瀝的敲打在建築物簷篷和霓虹燈牌上；雨水串成一條條匯流的水漣，滴滴噠噠的落到兩個乞兒頭上。星昏月暗，二人匿身於一家五星級飯店後巷，拿著照相機，正準備為報社再次捕捉倒楣的獵物。
「你的消息可靠嗎？他們真會在這裡偷情？」正彥連聲問。
「絕對可靠，千足純金！給點耐性，行動成功的話，我們今晚就夠去吃餐好的！」
正彥不再囉唆，逕自閉目養神。
老貓望著正彥，忽然有感而發：「正彥……我發覺你改變了很多！唔唔！不……是我們都改變了很多！」
正彥轉過頭去，朝老貓微微一笑，低聲道：「物以類聚，兩個不可一世，對任何事都嗤之以鼻的人，竟然都一同積極起來了！」
「唔！未遇到你之前，我真的很頹廢！當時心裡終日在想，匆匆數十寒暑，人從那裡來都不知道，人生在世的意義和任務又是什麼？我亦怨恨人類為什麼有那麼多不可掌握的未知數！研究了人類半生，卻連妻兒的遺傳病從可而來也攪不懂……」
「我理解！」
「可是現在我的心扉打開了，不再憤世嫉俗，不再茫茫然沒有目標！即使做乞丐，也好像很有滿足感，很開心的……正彥，我要謝謝你！」老貓肺腑的道。
正彥捉著老貓的手，也感激的說：「是我謝謝你才對！是你一手把我從失業、失戀、失意的谷底扶起來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改變了多少，亦還未清楚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要走什麼路；但從第一天你告訴我：『伸手都懶，何來飯吃？』開始，就已經當頭棒喝，教我放棄了無謂的驕傲自大，令我明白，我不是什麼高人一等的人，我只是一個平常人！」
「哈哈！所以說你是天生乞兒！課室和辦公室都不能給你一點覺悟、反思，當了乞丐，反而有所得著。」
正彥拍一拍腦袋，臉紅紅的說：「還自視聰明，其實我很遲鈍吧！」
「唏唏唏……黃老闆跟小明星出來了！照……照相機！照相機！快一點……」
正彥在沒有準備下急忙拿出照相機，提上手就拍。咔嚓咔嚓的，二人此時才驚覺照相機的鎂光燈竟在不停閃爍，原來是匆忙中未及關掉。
驚覺己遲，相中人的貼身保鑣己經極速朝二人衝來。
老貓大駭，急嚷：「正彥，快走！我們分開來跑，在老地方會合！快快快……走吧！」
無暇細想，被煎皮拆骨可不好受，二人只好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正彥死命的走，穿過幾條小巷，拐了幾個彎，又跨越幾條馬路，直至雙腿發軟，纔才停步。
他倚在欄杆，喘噓噓的上氣不接下氣，東張西望，証實已經幸運地擺脫追捕， 才慢慢定過神來。
「哎呀！糟糕！我的叫化包包呢？」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慌忙間，正彥也不知將袋子丟到哪裡去了。丟了包包事小，丟了包包內的地圖才要命。那份地圖他可花了不少功夫，上面標記著『老貓的竇』和各個拾荒、行乞地點的位置及來回路線。
不善忘的話，大家應該記得桂正彥是個沒方向感的路癡。
他向四面觀察，對自己身在何處，竟找不出一點頭緒！他罵自己為什麼一直懶得把行人天橋和各個老地方的地址默背下來。又是因為懶？又是因為得過且過？現在，正彥再一次吃到苦頭。
雖言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正彥與老貓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分手的，也真令人意外。不辭而別的感覺，他絕不好受。
還幸所有証件一直都貼身收藏，未至於狼狽不堪。雨越下越狠，正彥也不管自己渾身濕透，如隻落湯公雞，他坐到地上，閉目凝思。
他知道是時候要認真思索一下去向了。

桂家圍。
香港西北部距中港邊境不遠處有一條姓桂的圍村。所謂圍村，乃一農鄉式平房村落，四周有高牆環繞。很久以前，香港海盜為患，官兵並不足以保護沿海居民，那些本地人為了抵禦外敵，便在村的外圍堵起了圍牆。牆基為大麻石，牆身則以青磚砌成。圍村內建築整齊，以廣場為中軸，門外開有護城壕溝，而部分圍村四角更設有炮樓。
圍村的特點是村內建有祠堂供奉先人，而裡面居住的，更大都是同姓人。
桂家圍是正彥的老家，生於斯，長於斯，直至十九歲他搬往大學宿舍為止。圍村人愛熱鬧、重親情，只要他願意，圍村的大門是永遠為他打開的。所以，只要有桂家圍一日，即使如何潦倒，正彥亦不會窮途無路。
合指一算，原來不經不覺，離開已有七年多。雖說同姓，但自老媽死後，正彥在圍村內的嫡親就只餘下一個不太親密的姑婆；兒時的玩伴倒有不少，桂小虎、桂滔、桂晴和桂敏儀等，既屬遠親，又是童年摯友。
正彥突然好想回桂家圍一趟。他是路癡，卻不是白癡，當然知道乘哪班公車回去。
「噯，乞兒！你鬼鬼祟祟看什麼，快滾！再不離開我要去找警察囉！」中年女人叫道。
正彥看清楚來人，即認得是村口的桂三姑，他喜滋滋的說：「三姑，是我呀！正彥呀！」
三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正彥捽走面上污垢，撥起一蓬蓋著臉的散髮，說道：「我回來啦！三姑，是正彥啊！」
「正彥？真是正彥………喔！正彥回來了！正彥回來了！」甫認得正彥，三姑隨即高聲呼喚村鄰。
不一會，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已經出現在正彥面前。眾人親親熱熱的圍住正彥，噓寒問暖，令他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當然，亦有喜歡說三道四的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但自己當上乞丐可是事實，沒有流言緋語才怪，他也不將說話放在心上。
「是正彥嗎？」一把雄厚的嗓音自遠而近。
正彥但覺來人好生面善。
「小虎呀！」
「你是小虎？」
「哈哈，不認得我啦？」小虎興奮的一把抱住正彥。
正彥突然感動得眼眶掉下淚來。
他哭，不僅因為重見兒時舊友。他哭，更因為那是一份真摯的友誼。誰會自願抱住一個污穢不堪的乞兒？此時此刻，小虎卻用行動証明了他對正彥的不捨不棄，被緊緊抱住的力度和溫度，更勝千言萬語。





Note 06


乞 丐 的 專 業 服 務

乞丐為都市內最不起眼的一群，人多勢眾，故可以進行某些特別任務。
一) 為商業機構進行統計調查 - 500美元
二) 為政府部門、私人屋苑、商廈回收垃圾 - 1美元/1件
三) 搬運、搬屋、搬廠服務 - 2美元/1件
四) 向私人提供合法的跟蹤、偵察服務 - 150美元/1天
五) 向傳媒提供各地第一手資訊的狗仔隊、天文台服務 - 100美元/1天
六) 為電視台、電影公司及模特兒公司提供臨時演員 – 每人5美元/1天
七) 向黑白兩道提供地下消息 – 價錢另議
八) 特別要求的合法任務 – 價錢另議
------節錄自「中國(國際)丐幫有限公司」《業務收費表》

本篇文章已被 劍劍 於 May 18 2007, 11:44 編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