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循吏」?

司馬遷說「執法嚴的官嗎?」
史記、漢書、後漢書等等都有循吏傳
這樣，有無人可說一說「循吏」的意思?

《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云：「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作〈循吏列傳〉第五十九。」

意思是說，能夠奉公守法、不好大喜功、不誇耀才能，即使百姓也沒有稱讚，而無過失的吏員。

話雖如此，太史公能為「循吏」立傳，應該是造福百姓，有功於國之人，如果只是庸碌無能之輩，豈能入史公法眼？

年初我修讀「史記」，導修報告是〈酷吏列傳〉的旨意探討。其中一節談論到〈酷吏列傳〉與〈循吏列傳〉的關係，應該對理解何謂「循吏」有點幫助。謹錄如下，請大家指教：

〈酷吏列傳〉與〈循吏列傳〉之關係

太史公既立〈酷吏列傳〉，又立〈循吏列傳〉，兩者皆至關吏治。故欲究〈酷吏列傳〉之旨，當兩傳對讀以窺其深意。案〈循吏列傳〉僅傳孫叔敖、子產、公儀休、石奢、李離五人。此五人皆處春秋戰國之世，與〈酷吏列傳〉十一人皆處西漢景武之間，恰成強烈對比。觀〈循吏列傳〉開首即云：「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姦也。文武不備，良民懼然身修者，官未曾亂也。」 此豈不與孔子所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同出一轍？法令導民，即「道之以政」；刑罰禁姦，即「齊之以刑」；良民畏罪修身，即「民免而無恥」。太史公於〈酷吏列傳〉篇首直引孔子此言，足見兩傳密不可分之關係。孔子之論本針對春秋亂世而發，是其時也，列國諸侯雖未能「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然而尚有「道之以政，齊之以刑」者。「道之以政，齊之以刑」雖使良民急於免罪而無羞恥之心，但「官未曾亂也」。是故太史公又云：「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 官吏恪守職分，慎施政刑，善導百姓，未嘗不可以為治。此即循吏之可取處。然若官吏妄加威嚴，濫刑殺伐，則使上下相欺，姦偽蠭起，民不堪命。此即酷吏之可戒處。余意太史公「何必威嚴哉」一問，必為〈酷吏列傳〉而發無疑。

觀太史公〈循吏列傳〉所述五人政績，自見循吏與酷吏之高下：

孫叔敖
施教導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緩禁止，吏無姦邪，盜賊不起〔……〕各得其所便，民皆樂其生〔……〕此不教而民從其化，近者視而效之，遠者四面望而法之。

子產
為相一年，豎子不戲狎，斑白不帶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賈。三年，門不夜關，道不拾遺。四年，田器不歸。五年，士無尺籍，喪期不令而治。

公儀休
奉法循理，無所變更，百官自正。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石奢
堅直廉正，無所阿避。

李離
過聽殺人，自拘當死。

尤其值得注意者，石奢與李離俱涉獄訟請罪，及後自殺而死。太史公評曰：「石奢縱父而死，楚昭名立。李離過殺而伏劍，晉文以正國法。」 特舉二人自殺以顯其主之明。例此，則〈酷吏列傳〉大有藉述酷吏之事刺武帝昏暴之意。

張雲璈云：「古無酷吏，漢初亦無酷吏，太史公特列以為傳，此創格也。」 又郭嵩燾云：「案史公傳〈循吏〉，皆在春秋之世，其時王政已衰，官司皆失其職，百姓張張焉，日入於非辟而不自知，而有一能舉其職者，是即天下所資以為程式者也，故謂之曰『循吏』。至於戰國，窮兵黷武，嚴刑以劫其民，而能盡職難矣。然其淫刑以逞，一依於國法行之〔……〕無有極法峻刑播惡以逞其私者，而皆起於漢之盛時，於此可以觀世變矣！史公之傳〈酷吏〉，不上及於戰國暴秦之時，其旨微哉！」 所謂「世變」者，大抵指漢廷從用循吏至用酷吏之轉變，〈酷吏列傳〉有一言可證：「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甚，然由（引案：即周陽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 此以「循」「酷」對舉，益見「世變」之劇與〈酷吏〉〈循吏〉兩傳關係之密切。讀者若明此「世變」之由，則太史公對時政不如戰國亂世之譏可知矣。

對讀兩傳，尚有一事可怪。〈循吏列傳〉所述循吏五人，橫跨春秋戰國，上起晉文公時之李離，下迄魯穆公時之公儀休 ，相去數百年。高后至孝景時，酷吏唯侯封、鼂錯二人。然而僅孝武一世，酷吏竟達十人。〈酷吏列傳〉云：「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此「獨」字頗堪玩味。又篇末贊語云：「至若蜀守馮當暴挫，廣漢李貞擅磔人，東郡彌僕鋸項，天水駱璧推咸，河東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水衡閻奉朴擊賣請，何足數哉！何足數哉！」連數八人，陽謂其非酷吏，然觀其暴挫磔人，實與酷吏之慘酷無大異趣。「何足數哉」二嘆，細意思之，直是太史公因感武帝一朝酷吏滋多而發。

附記：〈酷吏列傳〉篇首序云：「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

本篇文章已被 諸葛羲 於 Sep 30 2007, 17:41 編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