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膽

查「斗膽」一詞的出處，通常會得到以下兩條：

《三國志•姜維傳》裴松之注引《世語》：「維死時見剖，膽如斗大。」

簡文帝《七勵》：「至如牽鉤壯氣，斗膽豪心……」



盧弼《三國志集解》：
胡三省曰斗非身所能容，恐當作「升」。何焯曰古「升」字與「斗」字相類，亭林亦云(顧炎武《金石文字記》)。

「斗」與「升」的爭議，在我看過的錢劍夫《三國志標點本商榷》、吳金華《三國志校詁》、蘇杰《三國志異文研究》，還有另外一些文章都有提到。當中多是認同「斗」乃「升」之誤，中華書局校點本《三國志》(陳乃乾1959)正是從胡三省、顧炎武說認為應該改「斗」為「升」。但亦有人認為「膽如斗大」不過是誇張之詞，不必改動。然而，他們似乎都是從量度單位(十升為斗)方面去看，湖北大學朱祖延教授在參與《漢語大字典》編纂時，發表了一篇簡短的《談“斗”的比喻義》，該文指出「斗」有量器義，也有酒器義：《詩•大雅•行葦》：「酌以大斗……」毛傳：「大斗，長三尺也。」孔疏：「大斗長三尺，謂其柄也。」漢禮器制度注：「勺五升徑六寸長二尺(「二尺」可能是寫錯)也。」如曹鄴詩《官倉鼠》「老鼠大如斗」就似是以那種長柄酒器作為比喻。說起來，一個大大的膽囊連膽管，形狀也可算像那種酒器，不過根據描述，像那樣大的膽，恐怕也是匪夷所思吧？

除了「斗膽」，另一個我們熟悉的「阿斗」，亦同樣有「升」誤寫為「斗」的可能(《明帝紀》注引《魏略》有一句「劉升之兄弟守空城」，詳見下圖)，不過看來更難有定論。顯然「升」「斗」二字確是易混，但情況發生在「斗膽」「阿斗」這些說了一千幾百年的常用語上，則不免令人有點執著。

《金石文字記》四庫全書電子版：



《三國志異文研究》：





《三禮圖》四庫全書電子版：





雖然無力分析這些爭議，不過我倒察覺到旁枝末節中一個奇怪之處。以上提到的文章，從盧弼起，皆言胡三省說，但翻查四庫全書本(見下兩圖)，可知胡三省《資治通鑑》注，從「《衛瓘傳》曰：『會留瓘謀議……』今從《魏志》」至「又《世語》曰：『維死時見剖，膽如斗大。』如斗非身所能容，恐當作升」，皆是來自司馬光的《資治通鑑考異》，並非胡三省的見解。四庫全書的《資治通鑑考異》提要說道：「《考異》原與《通鑑》並行，胡三省作音註始以散入各文之下，故今《通鑑》本俱附入書內，而亦頗有漏略。此乃明初所刊單本，猶光原書卷第，故錄之以存其舊云。」這不知是大家一直以訛傳訛，還是出於《考異》版本的問題。

《資治通鑑》(附胡三省音注)四庫全書電子版：



《資治通鑑考異》四庫全書電子版：





ps 你說怎可能五斗米也不折腰，其實是五升米才對！

本篇文章已被 黃巾小賊 於 Apr 27 2008, 09:26 編輯過

說起五斗米，令我想起了太平道...

很佩服小賊兄治學的嚴謹態度。

關於這個問題，我有一點意見。

《史記•項羽本紀》：「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這個「斗卮酒」也啟人疑竇。有人說「斗」字衍，有人說「斗」是酒器。

一九七二年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的一號墓，有一份竹簡遣策（隨葬品的清單）出土，其中第179簡說：「髹畫斗卮二。」整理者指出，同墓第135號漆卮，容量是2100毫升。另外有一個卮（第137號），底部注明「七升」，容量是1500毫升。相比之下，可知第135號漆卮容量當在一斗上下，即是遣策中的「斗卮」。（以上參裘錫圭先生《考古發現的秦漢文字資料對於校讀古籍的重要性》）由此可見，「斗」未必是酒器，而是容量單位，容量也大約只有今天的兩升。因此，膽如斗大，大是大了些，但也未至於「非身所能容」（當然這已經很可怕）。「斗」不煩改字。小賊兄可以參考一下關於古代度量衡的研究，或者馬王堆漢墓等出土器物。

有問題我們再一起討論。

本篇文章已被 諸葛羲 於 May 6 2008, 21:06 編輯過

很佩服小賊。汗顏無地中……

今年立志研究宋史，不過仍停留在胡亂讀書的階段，尚未有時間靜心細讀《宋史》。

斗和升,古來一直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但是斗不等於升,升不等於斗,各朝各代都不盡一樣

秦代,一顆秬黍的長定義為一分,十顆為一寸,十寸為一尺

1200顆秬黍所佔的空間容積就是一龠〈ㄩㄝˋ〉,然後兩倍的龠就是一合〈ㄍㄜˇ〉,接著十合為一升,十升是斗,十倍的斗就是斛----漢`隋`宋律曆制皆有載

又《南史•謝靈運傳》: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斗卮

卮(巵)：盛酒漿的器具

至於「斗」字,也可能與標題一樣,作動詞用,為斟酒意思(揣測)

結論,阿斗誤做阿升,但斗不等於升

時以液體容量用升記,固體容量用斗記

米粟自然以斗記,而非升

「斗卮」的「斗」當是容量單位。（詳上）

「標題」的「標」當不作動詞用，最多是定語。不過我認為「標」「題」是並列的關係。《說文•木部》：「標，木杪（梢）末也。」《頁部》：「題，頟（額）也。」也就是說，「標」是樹梢，「題」是額頭，引申為「標題」（《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標題〔名〕：標明文章、作品等內容的簡短語句。」）。

「斗卮」的「斗」當是容量單位。（詳上）

「標題」的「標」當不作動詞用，最多是定語。不過我認為「標」「題」是並列的關係。《說文•木部》：「標，木杪（梢）末也。」《頁部》：「題，頟（額）也。」也就是說，「標」是樹梢，「題」是額頭，引申為「標題」（《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標題〔名〕：標明文章、作品等內容的簡短語句。」）。

我所指的"標題"是[斗膽]二字 ,例如[斗量]這種詞語,詞性偏於動詞

本篇文章已被 洛川隱士 於 May 7 2008, 10:18 編輯過

純粹誤會，不好意思。

不過「斗膽」在今天多作副詞用。如：我斗膽提出一個建議。

其實小賊是主修甚麼的....對古籍研究這麼深入...

這重要嗎﹖

這重要嗎﹖

總會有點關係的...

人們通常也會讀跟自己所讀科目相關或類似的東西

呵呵，如果我是讀有關學科，就不會只有這個水平了，而且真的會去學術刊物發表呢。

只不過是性格使然，第一是喜歡做資料整理，第二是禁不住想去追根究底，第三是越冷門越想做。不過我的確會恨少時候沒有積極讀書和了解自己的性格。

本篇文章已被 黃巾小賊 於 May 8 2008, 14:39 編輯過

不明白。「升」只是比「斗」小一級的單位。像《管輅傳》「昔饑荒之世，當有利其數升米者」的例子亦不止一個。

本篇文章已被 黃巾小賊 於 May 10 2008, 14:11 編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