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 則 傳 奇 底 下 ， 大 概 都 鋪 著 誤 會 罷 ？ 甚 至 ， 某 些 傳 奇 之 為 傳 奇 ， 全 靠 重 重 疊 疊 的 誤 會 支 撐 。 仰 慕 者 自 動 自 發 架 上 眼 鏡 ， 並 不 因 為 矢 志 看 得 一 清 二 楚 ， 而 是 希 望 透 過 鏡 片 薰 了 水 蒸 氣 的 朦 朧 ， 營 造 最 貼 合 心 底 秘 密 願 望 的 景 象 。 　 　 別 擔 心 ， 我 沒 有 打 算 拆 穿 港 產 玉 女 掌 門 人 的 西 洋 鏡 ， 也 不 是 企 圖 暗 示 她 歷 久 不 衰 的 清 純 有 可 疑 的 污 點 。 事 實 上 ， 作 為 文 化 符 號 ， 「 尤 敏 」 的 聖 潔 從 來 在 遭 質 疑 的 範 圍 以 外 ， 就 算 當 紅 的 時 候 有 過 緋 聞 ， 喁 喁 的 耳 語 也 是 客 氣 的 ， 不 吃 人 間 煙 火 餐 牌 上 的 素 點 心 ， 沒 有 唐 突 破 葷 戒 。 她 不 像 柯 德 莉 夏 萍 ， 在 晚 年 被 善 舉 烘 襯 得 有 如 一 座 香 火 鼎 盛 的 觀 音 大 士 ， 為 玉 女 生 涯 劃 上 完 滿 的 句 號 ， 而 是 默 默 淡 化 ， 隱 沒 在 紅 塵 中 。 要 等 到 第 二 春 　 　 唯 獨 如 此 ， 青 春 的 身 影 更 顯 得 矜 貴 ， 特 定 時 空 裡 永 遠 不 再 的 驚 鴻 ， 教 人 疑 幻 疑 真 。 以 致 那 一 次 ， 在 白 雪 仙 家 中 ， 看 見 仙 姐 接 完 一 個 報 訊 的 電 話 後 悵 然 若 失 ， 平 靜 地 說 ： 「 露 露 去 了 」 ， 我 過 了 好 一 會 才 醒 覺 ， 剛 剛 走 完 人 生 路 的 ， 原 來 是 早 在 神 壇 打 坐 的 兩 屆 影 后 。 　 　 她 也 曾 經 花 心 思 料 理 看 似 得 來 全 不 費 工 夫 的 銀 色 事 業 嗎 ？ 我 們 記 得 的 她 ， 是 身 嬌 肉 貴 的 電 懋 紅 星 ， 分 花 拂 柳 風 調 雨 順 ， 似 乎 沒 有 經 歷 過 崎 嶇 。 翻 查 資 料 ， 首 先 令 人 大 吃 一 驚 的 是 ， 電 懋 公 司 不 是 她 的 全 部 ， 只 是 她 的 一 半 。 五 二 年 投 身 影 壇 加 入 邵 氏 ， 六 四 年 引 退 息 影 ， 跳 槽 電 懋 的 五 八 年 ， 不 偏 不 倚 均 分 了 水 銀 燈 照 射 的 歲 月 。 記 憶 特 好 的 資 深 影 迷 更 提 點 ， 在 沉 埋 的 早 期 影 片 裡 ， 她 演 的 不 盡 然 是 冰 清 玉 潔 的 角 色 。 那 麼 ， 起 步 可 能 並 非 一 帆 風 順 ， 真 正 的 大 紅 大 紫 ， 其 實 要 等 到 第 二 春 罷 ？ 　 　 吐 氣 揚 眉 的 作 品 叫 《 玉 女 私 情 》 ， 可 見 經 過 精 心 部 署 ， 替 她 洗 底 定 位 ， 打 掃 乾 淨 神 龕 把 她 供 奉 起 來 。 塵 埃 落 定 後 回 望 ， 仍 然 不 能 不 為 她 當 時 的 抉 擇 提 心 吊 膽 ： 一 九 五 八 年 的 電 懋 ， 正 是 葛 蘭 和 林 黛 盡 領 風 騷 的 朝 代 ， 前 者 已 靠 《 空 中 小 姐 》 、 《 青 春 兒 女 》 和 《 六 月 新 娘 》 穩 坐 歌 舞 女 皇 寶 座 ； 後 者 的 聲 勢 ， 單 看 片 名 也 略 知 一 二 ： 這 一 刻 以 《 三 星 伴 月 》 逢 迎 ， 那 一 刻 冊 封 《 雲 裳 艷 后 》 ， 還 新 鮮 熱 辣 從 亞 洲 影 展 捧 了 最 佳 女 主 角 獎 。 當 過 江 猛 龍 ， 壓 力 是 肯 定 的， 不 知 道 心 情 是 否 像 白 流 蘇 一 樣 ， 「 手 沒 有 沾 過 骨 牌 和 骰 子 ， 然 而 她 也 是 喜 歡 賭 的 ， 她 決 定 用 她 的 前 途 來 下 注 。 如 果 她 輸 了 ， 她 聲 名 掃 地 … … 如 果 賭 贏 了 ， 她 可 以 得 到 家 人 虎 視 眈 眈 的 目 的 物 … … 」 ？ 　 　 啊 ， 假 如 當 時 開 拍 《 傾 城 之 戀 》 ， 公 司 可 會 批 准 她 暫 時 放 下 玉 女 身 段 ， 套 上 風 流 寡 婦 的 緞 鞋 ， 跳 一 支 曼 妙 的 華 爾 茲 ？ 她 可 是 名 副 其 實 「 傳 奇 裡 傾 國 傾 城 的 人 」 呢 ！ 誰 也 沒 她 幸 運 　 　 落 在 她 手 中 的 張 愛 玲 劇 本 是 《 小 兒 女 》 ， 那 當 然 比 較 適 合 她 的 公 眾 型 格 ， 也 是 今 天 流 傳 最 廣 的 兩 部 代 表 作 之 一 ─ ─ 另 一 部 是 《 星 星 月 亮 太 陽 》 。 令 她 永 垂 不 朽 的 ， 卻 是 遠 征 日 本 市 場 的 所 謂 港 日 三 部 曲 ， 《 香 港 之 夜 》 、 《 香 港 之 星 》 和 《 香 港 ． 東 京 ． 夏 威 夷 》 。 命 運 不 講 理 ， 在 她 之 前 林 黛 已 經 拍 了 《 香 港 東 京 蜜 月 旅 行 》 ， 在 她 之 後 樂 蒂 和 張 美 瑤 分 別 接 收 與 她 拍 檔 的 日 本 人 氣 男 ； 前 者 伴 著 寶 田 明 過 了 《 最 長 的 一 夜 》 ， 後 者 更 左 擁 加 山 雄 三 歡 度 《 曼 谷 之 夜 》 ， 右 抱 寶 哥 哥 採 摘 《 香 港 白 薔 薇 》 ， 可 是 誰 也 沒 有 她 幸 運 ， 成 為 炙 手 可 熱 的 跨 國 明 星 。 　 　 會 有 機 會 看 到 反 串 劉 彥 昌 的 《 寶 蓮 燈 》 嗎 ？ 還 有 我 懷 疑 與 《 柳 毅 傳 書 》 有 點 淵 源 的 《 珍 珠 淚 》 ？ 「 她 們 以 為 她 這 一 輩 子 已 經 完 了 麼 ？ 早 哩 ！ 」 原 載 二 零 零 五 年 十 月 二 十 九 日 《 中 國 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