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天下間最教人痛苦的,莫過於至親至愛的人,為自己而送命。劉葸為自己擋了一刀,父親為了保存武襄的聲名,也自刎身亡。武襄悲痛欲絕,內心不斷自責,他實是生不如死。武襄恨自己,武襄憎惡自己,武襄埋怨自己,為何要讓身邊一個又一個關心自己的人皆死於非命?
武襄拖著一副無精無采的皮囊,不經不覺便踱步至孫劉領地交接的山谷之中,也即是當日武襄廝殺五百多個山越人的地方。武襄邊提著武家長弓,邊挽著酒罈,但這不是快樂的酒,卻是痛苦的酒,有謂酒入愁腸愁更愁。武襄越是希望借酒消愁,卻倒益愁。
武襄走到當日吳軍佈陣之處,不禁回想起當日他於陣前那英武不凡,天下無匹的模樣,雖只是數天前發生的事,卻仿佛是過了千年萬代,教武襄不勝唏噓。突然,武襄瞟見地上有一條澄黃色的絹帶,他止著了腳步,把娟帶拾了起來,不禁嘆息…
「此絹帶…很眼熟…對了!是阿包一直繫在兩手手婉上的絹帶!她…」武襄漸漸回憶起阿包的所有所有…阿包的臉龐,阿包的笑靨,阿包的顰媚,阿包的姿態…越是去想,武襄卻越是痛心。為何昔日自己竟會如此粗心大意?這絹帶分明就是阿包的心意,自己卻竟隨手便給拋掉。一連串的打撃,對武襄來說,也許是太殘酷,也太無情了。也許人總是在失去了的時候,才懂得去珍惜,去懷緬…
武襄把絹帶緊緊繫在武家長弓之上,凝望著長弓上的絹帶,不知心裡在思想些什麼;良久,他方再次踏上路途…
回到建業城,不再見到當日萬民歡呼,蜂擁而至的熱鬧,卻見建業城來得孤清。但武襄並非留戀昔日的威風,卻只是牽掛著阿包那清脆動人,仿如鶯燕的聲音。當日阿包在城門等待他回來的情景,武襄依然歷歷在目。
「襄弟!」突然有一把聲音叫住了武襄。
「興霸兄!」武襄回首一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甘寧。
「襄弟,你真是我的襄弟!太好了!太好了! 托老天爺的鴻福,我竟可再次跟你相見!」甘寧興奮得不得了,揪著武襄的袖口便走。
「興霸兄,你帶我往那裡去了?」武襄疑慮,問道。
「當然是去見主公了!」
「興霸兄…我不辭而別,主公…」
「襄弟儘管放心,主公是個明事理之人,加上我在他跟前美言幾句,且賢弟今次更立了大功,主公不單不會罰你,更要重重賞賜給你呢!」甘寧笑答。
「武襄受之有愧…唉…」武襄突然憶起了劉葸及武槐為自己之死,登時黯然自傷。
建業的議事廳,是何時開始變得如此陰霾暗怖,肅穆寒慄?武襄甫踏進殿上,卻一步一驚心,凜然傲氣一去不復返,雙目頹然無光。太史慈、周泰、黃蓋,甚至諸葛謹、張昭等人的目光,也教武襄心寒。
「武將軍!」在正殿之上,突傳來一道雄渾有勁的巨響,嚇得武襄冷汗直冒。
「…在...」武襄呢喃。
「武卿家為我東吳大鬧襄陽,大傷劉表的元氣!真是痛快!」孫權傲氣笑道。
「臣不敢當…當日事出突然,未及向主公稟報,還望主公恕罪!」武襄輕抒口氣。
「將軍言重了!本來孤對將軍還有些毫疑慮,但此次將軍大鬧襄陽,可見將軍對我東吳乃丹心一片,日月可昭!來,孤敬將軍一杯!」孫權向來武德服人,他竟走下台階,親自拉著武襄的手袖,領著他至自己身旁坐下。
「乾!」孫權親自為武襄倒酒。
「主…主公…你竟如斯待我?我武襄萬死也難以報答主公大恩!」武襄心內激動極了,眼光內散發著無限的感激。
「你是興霸的兄弟,就是孤的兄弟!來,乾!」
「乾!」武襄接過孫權的酒,便一乾而盡,此等甜美甘醇的酒,還是武襄首次嚐到。
「主公,此酒清香甘甜,酣暢繞舌!未知是此酒名為何?」武襄笑問。
「忘憂雨露!」孫權答道。
「此名甚好,此酒確能教人忘憂耶!」武襄好此酒,不住貪杯,一口氣倒了三杯。
「人只有死掉,才可忘憂…」孫權呢喃著,眼光裡透出陣陣陰霾。
「主公真會說笑,難道此酒是鴆不成?嘿嘿嘿…」
「正是!」孫權笑道。
「主公真會說笑…呃…你…」突然自武襄的腸臟傳來撕裂似的痛楚,加上早前的傷口,武襄登時痛得死去活來,跌在地上不住翻滾著;只見他青筋暴綻,四肢抽搐不定。
「姓武的,你以為你私通劉表的事,會瞞得了孤的雙眼?」孫權怒叱,他狠狠地向武襄踢了一腿。
「主…主公…我沒有…」武襄嗚咽著,此毒劇烈難擋,毒液由他的腸贓奔流至他的全身經脈內,教武襄生不如死。
「別人說的我絕不相信,但這是你的兄弟興霸大義滅親,把你的詭計和盤托出,你教孤如何不信?別以為我孫仲謀是小兒耶!」孫權嘲諷武襄。
「興….興霸?」嚇聞甘寧的名字,教武襄登時呆著了,已經崩潰了的心靈,更是粉碎。他萬萬想不到,出賣他的人,竟是他最親最敬重的兄弟─甘興霸!武襄朝著甘寧怒目而視,眼中泛起連串的問號。
那邊廂,甘寧向著臥地的武襄信步走來,眼內只見殺意陣陣,未有懼色,教人心寒…
「襄弟!為兄也只是迫不得已…嗚…」甘寧趨近武襄,把武襄一擁入懷,假惺惺地大哭大呼,似為武襄而痛心疾首。
武襄已然沒力氣再掙扎下去了,他認命了,他絕望了。可恨他在死前,也未能再見到阿包的一臉純真…
「阿包…」武襄呢喃著,他眼前泛起了往昔跟阿包的快樂情景,是多麼的醉人,多麼的暢樂,快麼的甜蜜…奈何,奈何,現在已然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