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可以分為快樂的回憶和痛苦的回憶,當快樂的回憶襲上心頭時,也許你會打從心底笑了出來;痛苦的回憶,則往往教人斷腸,教人嗟嘆。因輕顰叮囑過她不可回首,故此她只好朝北而逃。每當她想起跟輕顰的回憶時,她是多麼多麼的想回首仰望那遠方的輕顰,可是,可是她不能……
趙希不眠不休的趕路,她的心裡只不停地想了又想,一串又一串的問號纏繞著她的心坎。香腮雲鬢濕,是霜露,還是淚垂?鬱胸愁腸斷,是相思,還是恨伊?
許都近日人心惶惶,城裡頭的官兵明顯變得緊張肅穆,對百姓厲行查核。趙希作了個書生扮相,走在大街上查探究竟…
趙希跑遍城裡頭,問了不少百姓,可是他們看來卻是對事情懵然不知,教趙希倒有點洩氣……
「趙希!」突然,從趙希背後,有一把沉實的聲音輕呼她的名字。
「…瀧澤也!」趙希驚醒,回首一瞥,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瀧澤也,緣份總是無聲無色的來。
「你的易容可騙天下人,卻騙不了我。趙希,隨我來!」瀧澤也心內的興奮在他臉上悠然展露出來,他牽著趙希的手,轉身便跑。
「……」趙希卻甩開他的手,默然無語。 「這是…」趙希心內突然一陣刺痛。
「張前輩的墓…」瀧澤也黯然。
「…是…是…張遼的墓?」淚珠兒急急湧到趙希眼窩內,她的聲音頓然沙啞。
「嗯…」
「告訴我,他是怎樣死的?」趙希的情緒在剎那間失控,她緊執著瀧澤也的臂膀,不住地搖擺。
「他為我擋了夏侯淵的劍…是我不好!對不起…」瀧澤也眼見趙希此刻肝腸寸斷的臉龐,心裡又豈會好受?
「……嗚…為何要離我而去?」趙希抱墳而泣,倚偎在張遼的墓前,以指尖撫著碑上的每一個字。她的淚花隨著字行間慢慢地滴在泥土上,傳到了在土裡長眠的張遼心裡去…
「趙希…節哀順變吧!你今後有何打算?回三江嗎?」瀧澤也慰問道。
「…不知道…」趙希嗚咽。
「我要完成我跟張前輩生前的承諾,也許我會離開這兒一段日子。你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瀧澤也未敢抬頭跟趙希四目交投,只望著遠方。
「…你…你也要走了?」趙希無助地問。
「嗯…但我會回來的。明年於前輩的忌日,我會回來…」瀧澤也強忍著眼內淚水,他的咽喉裡不知滲透了多少神傷。
「嗯…」趙希裝作漫不經心,把頭別過瀧澤也。誰又知道她此際心內,是多麼想瀧澤也把她帶走?
「那…不見不散。」瀧澤也面前著冷冷的趙希,心內也泛起陣陣刺痛,只得黯然而去。
「慢著…」趙希道。
「是什麼事?」瀧澤也回首。
「對我說實話,你是否武藏派來監視我的探子?」趙希問。
「……是…真相始終會被揭穿的…」瀧澤也直認不諱。
「為何?」
「報恩,武藏對我有恩,我定當以身相報。」
「嗯…」趙希無語。
「但我從沒有出賣過你,我對你說過的一字一句,也是發自真心的。」瀧澤也嚷道。
「唔……明年今日,不見不散。」趙希暗喜,在苦痛崩潰邊緣的她,瀧澤也讓她留下了絲絲的晨光,點點的希望。 那邊廂,由於輕顰嫁予武藏,故此掃街軍也未有對趙希展開緝捕。而趙希便從此隱居於未忘峰附近的一條小村落,日間習劍,晚上她便會望月興嘆,與月共飲。在這一年裡,江湖上再沒有人聽見趙希這一號人物,即使是輕顰,也沒法得知趙希的消息。
有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當你苦苦思念一個人時,不消說一年,即使是一天的時間,也是痛苦難當。時光飛逝,是日正是張遼的忌日,趙希跟瀧澤也的一年之約正正是今天。這份期待、這份盼望,教趙希徹夜難眠,黎明未至,她已然急不及待地坐在鏡前,輕畫蛾媚,細撲紅粉;穿上那羽逸飄遙的雪絹,在這小村落間,彷彿有一仙子下凡一樣。自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霞光,足教天地為之而亮,四海為她而傾濤。久違了的笑靨再次掛在她的唇邊,教這位身披雪絹的仙子,再次現身於人間。
趙希急步跑出屋外,朝著未忘峰的方向跑去。她的心有如燕雀輕舞,快意盎然…
「你是趙希嗎?」突然,從她背後傳來一把男子聲音。
「瀧澤也?」趙希回眸,瀧澤也的名字衝口而出。然而,當她定下神來之時,瞥見那人卻非瀧澤也,失落之色悠然而生。只見眼前的武藏略帶酒氣,絕不好惹。
「趙希,把傲輕顰交出來!」武藏怒吼。
「輕顰?她怎麼了?」趙希萬萬想不到,武藏竟會於此時在她眼前出現。
「她自五天前便失蹤了,我審問過靖瑜,但即使我如何迫問,也問不出半個字來。你定會知道她的行蹤的,快從實招來!」武藏怒憤,一把揪著趙希的衣領。
「你對靖瑜做過什麼?快放了她!」趙希驚訝,怒瞪著武藏,並一把甩開他的手。
「沒有什麼,我早已把她放了。倒是你,快把她的去向和盤托出,否則我絕不饒你!」武藏義正詞嚴地怒喝。
「嘿嘿……輕顰心內只有依胥一人,此時此刻,你還未明?」趙希輕嗔。
「你說謊!給我住口!」武藏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不住地搖頭否認。
「別自欺欺人了,輕顰根本沒有喜歡過你!」趙希對眼前的武藏更形不屑。
「住口!饒不了汝等賤人!」
武藏怒不可遏,拔出腰間雙刀,二話不說,朝趙希便砍。趙希那有料此一著?刀鋒過處,她的胸口便應聲浴血。趙希一手緊按胸口,一手拔刀還擊。
「依胥根本不會對女子動武的,你不是條好漢,輕顰是不會喜歡你的!」趙希厲聲怒罵。
「嗯…」趙希如此一罵,竟登時當頭棒喝,把武藏驚醒。他緊握雙拳,俯身沉思。
趙希望著可憐的武藏,心內悠然不忍。但當她想起輕顰終於能夠找尋自己的幸福,趙希也心中快慰。
趙希負傷上路,胸口傳來的痛楚,也阻不了她的腳步,靜止不了她的冀盼。趙希一步一步的走,她未有回頭,因她清楚知道,只消她再登上未忘峰,瀧澤也便會在她眼前出現…
「千年約,百載諾;彼心若未忘,兩肩長依傍;山峰菱絕思未絕,天地縫躺情共躺。」人們歌頌未忘峰上的歌謠,正正表現了趙希此際的思緒深情。趙希半躺半臥於未忘峰上,任由冷霜吹擊,白晢刺骨的傲霜,無情地刮打趙希的凝肌;香腮浴雪,鬟鬢沾霜,霜雪跟趙希眼內的淚珠兒相接,頓即溶化,化成楊枝甘露,化成愁水;順著趙希那分明的輪廓,直奔她的唇瓣內,濕潤了她的咽喉,著她那抑鬱於心底的翩翩情話化成戀歌,隨風霜吹飛至無邊無際的遠方…
「何謂情?何為情?愛到白頭方為愛?情到斷腸始為情?不求長年伴君則,但求君心留妾名。蝶遇曇花何曾惜?蝶戀花時花莫領,花欲隨蝶蝶安聽?曇花凋萎方恨悔,問句孤蝶君可明? 為君撫琴為君容,為君淚盡為君愁。噫!問君斷腸否?或是趙希空泛愁?」
瀧澤也啊瀧澤也,難道你已忘情?或是天妒英才?為何你竟忍心讓趙希孤身一人在此,被冷霜吹拂?時光一點一點的消逝,趙希於此已多個時辰了,可是卻未有聽見瀧澤也的聲音,也見不到他的足跡。酒冰了,淚乾了,血凝了,眼合了,然,思可絕了?
趙希伏在冰寒刺骨的雪地上,此時肉體的冰冷,也不及她內心的冰冷,她只得伏在地上,即使她的眼蓋再重,她也堅持張開雙眼,非要瞥見瀧澤也的腳步不可。
良久,一陣急促詭異的腳步聲,從遠至近而來,趙希登時從死門關驚醒,剎那間的神采朝氣再次在她體內游走。她站了起來,雖然咽喉已經乾涸難當,但她仍堅持發出沙啞的聲音,大呼瀧澤也的名字…
奈何,奈何!蒼天總愛弄人,上蒼賜給她的剎那希冀,竟只是南柯一夢,一席悄妙的思憶,千頭萬緒的戀思,最後只空剩下一堆寒雪……
雪絹仙子身披雪絹,心底裡也披上了一層雪絹,在未忘峰上添上了一絲悲涼…
「問…問君斷腸否……或是趙希……空泛愁?」趙希的唇瓣輕輕吐出片言隻語,呼出的暖流,換來陣陣的寒風,很不好受。
正當趙希氣絕之際,從未忘峰的另一端,隨風傳來了一首樂曲……
「吾識情,吾惜情。天地相合愛未斷,山嶽無菱兩依依。未敢戀花鳳凰配,寧教佳人笑吾痴。昔日誤絕牡丹意,今夕方悔折蕊絲。嘆花瓣紅披雪衣,此情追憶何堪遲?問句花兒卿可知?為卿譜曲為卿詩,為卿斷腸為卿痴。噫!思卿教人老,憶卿教人狂,腸已斷,肝已枯,乞望吾名寄汝思!」
「嗚…是…是瀧澤也…是…」有如曙光似的一首樂曲,再次燃起趙希內心的半絲生存意念。她不再理會是真是假,她只知道,不,她深信這首歌謠乃是瀧澤也吟唱的。縱使趙希已經疲憊得無力站起來,但她依然努力掙起身子,臥在張遼的墓前。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她清楚知道有一個人正在朝她走過來。此際她不再需要懷疑,因她深信眼前此人是誰,她放聲仰天痛呼:「瀧澤也!」
「希兒…」那人喊叫趙希的名字。不出所料,是瀧澤也,是瀧澤也回來了!
「瀧澤…瀧澤也…」趙希即使多麼想睜開那沉重的眼蓋,去看清楚瀧澤也的樣子,但她不能,她只能從柔絲似的眼縫間瞥見瀧澤也的臉。
瀧澤也緊緊抓著趙希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讓趙希可以摸索他的臉。
「眾裡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欄柵處!希兒…」瀧澤也定睛凝望著趙希。
「嗯?」趙希氣若游絲地問。
「嘿嘿嘿嘿嘿……往事不消提了!我在柴桑遇見了傲輕顰,若非她告訴我,我此刻也不知道原來你便是張希!嘿嘿嘿嘿嘿…」瀧澤也開懷地笑。
「姊姊…她到了柴桑…她…她終於可以跟依胥在一起了…太…太好了…」趙希泛起笑意,送上對輕顰的祝福。
「對…她終於永遠伴在依胥身旁了…」瀧澤也瞧見趙希臉上的快慰,心中不忍把輕顰的死訊告之,心內獨是戚戚然。
「張前輩,我瀧澤也答應過你要做的事,我定言出必行!」瀧澤也向著張遼的墓前叩首。
「你答應過爹什麼事?」趙希問道。
「……」瀧澤也未有回答趙希這個問題,只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眼。
「也…也…」
「惜緣…」 在司馬炎統一後,傳聞倭國有一劍派名震倭國,名曰「雪梅劍流」,其創派祖師只需十年間,便已把倭國全國的武館打敗,其威武一時無兩。司馬炎多次派人到倭國求教,也無功而回,只知道其第二代傳人分別為瀧澤思顰和瀧澤惜希二姝。
清風吹悠悠,芳草翠油油,瀧澤也領著趙希,走到一個山峰上,名曰未忘峰。沿路上,瀧澤也跟趙希也未發一言。瀧澤也雖然多次窺看趙希,但趙希卻雙目無神,眼窩內黯然神傷。未幾,他倆在一個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時光匆匆飛逝,緣份也許稍瞬而過,若果在他來的時候,你未有珍惜;當他黯然離去之時,空教人斷腸。瀧澤也自從跟趙希於張遼墓前一別,他便走遍大江南北,明查暗訪一個叫「張希」的人,暗地裡,他也打聽趙希的消息,奈何二者也杳無音訊。
自此之後,在江湖中曾經名揚天下的掃街四大美人,也絕跡江湖。有傳她們已經從凡間回到天界,也有傳聞她們已經香消玉殞。自此,夏侯子櫻和北宮靖瑜杳無音訊,有說每年的某一天,她倆定會到郭嘉和曹植墳前憑弔;而依胥則每天也在輕顰墳前,為其雕像和奏曲。而雪絹仙子趙希這號人物,於江湖上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人聽過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