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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 年 後 ， 我 再 提 起 筆 ， 眼 淚 又 忍 不 住 滴 下 來 ， 我 怎 樣 才 能 表 達 我 對 她 的 悼 念 呢 ？
… … …
過 了 幾 天 ， 《 香 港 影 畫 》 一 再 催 我 ， 他 們 說 ： 你 應 該 忍 住 眼 淚 ， 寫 一 篇 懷 念 林 黛 小 姐 的 話 ， 好 讓 大 家 對 林 黛 小 姐 有 更 多 的 認 識 、 更 多 的 懷 念 。
是 的 ， 懷 念 林 黛 姐 不 止 我 一 個 人 ， 為 她 流 淚 的 不 止 我 一 個 人 ， 千 千 萬 萬 的 影 迷 ， 誰 不 懷 念 她 ？ 她 的 親 友 ， 她 的 同 事 ， 她 的 … … 誰 不 為 她 流 淚 ？
我 要 抑 制 一 下 情 緒 ， 思 索 、 思 索 … …
林 黛 姐 進 邵 氏 公 司 拍 戲 時 ， 我 還 是 一 個 新 人 ， 那 時 候 ， 我 心 裡 就 想 ： 有 一 天 能 和 林 黛 姐 在 一 起 拍 一 部 影 片 ， 那 多 麼 好 ， 因 為 我 是 她 的 影 迷 ， 她 的 崇 拜 者 。
然 而 我 一 直 沒 有 機 會 ， 但 是 ， 我 們 漸 漸 成 了 好 朋 友 ， 我 們 有 時 在 餐 廳 一 起 吃 飯 ， 在 化 妝 間 一 起 化 妝 ， 甚 至 一 起 赴 宴 、 遊 玩 、 旅 行 ， 她 待 我 像 妹 妹 一 樣 ， 我 也 當 她 是 我 的 姐 姐 。 她 有 心 事 會 告 訴 我 ， 我 有 心 事 也 一 樣 全 都 告 訴 她 。
終 於 有 機 會 來 了 ， 製 片 部 告 訴 我 將 有 一 部 戲 派 我 和 她 合 演 ， 那 是 我 和 林 黛 姐 合 作 僅 有 兩 部 戲 中 的 第 一 部 ， 片 名 叫 《 妲 己 》 。 記 得 那 一 天 參 加 工 作 會 議 時 ， 導 演 還 給 我 們 介 紹 認 識 ， 他 不 知 道 我 們 早 已 是 姐 妹 一 樣 的 親 熱 啦 ！
不 久 《 藍 與 黑 》 也 開 拍 了 ， 我 們 又 在 一 起 合 作 。 可 是 誰 也 沒 有 想 到 ， 我 們 再 沒 有 合 作 第 三 部 戲 的 機 會 了 。
《 藍 與 黑 》 是 林 黛 姐 最 喜 歡 的 故 事 。 她 和 我 一 同 看 了 原 著 ， 也 一 同 研 究 劇 本 ， 我 們 常 常 談 到 深 夜 ， 甚 至 到 天 亮 。 她 飾 演 唐 琪 ， 我 飾 演 鄭 美 莊 ， 我 們 討 論 這 兩 個 劇 中 的 個 性 、 對 白 ， 甚 至 造 型 ， 真 是 越 談 越 投 機 。
導 演 都 會 說 ： 「 林 黛 真 是 一 個 了 不 起 的 演 員 。 」 因 為 我 發 覺 林 黛 姐 在 拍 《 藍 與 黑 》 時 ， 她 親 自 設 計 每 一 場 的 服 裝 ， 每 一 種 髮 型 ， 親 自 化 妝 ， 而 且 都 非 常 符 合 劇 中 人 的 身 份 與 時 代 ， 她 在 這 上 面 所 用 的 時 間 ， 就 是 她 除 了 拍 戲 以 外 ， 所 有 的 休 息 時 間 。
譬 如 ： 《 藍 與 黑 》 裡 的 林 黛 姐 所 穿 的 幾 十 套 服 裝 ， 她 都 下 了 一 番 心 血 ， 按 照 戲 裡 的 情 節 ， 用 筆 繪 出 服 裝 的 大 樣 ， 經 過 導 演 的 同 意 ， 就 請 人 縫 製 ， 這 樣 她 足 足 花 了 一 個 月 時 間 。
拍 戲 的 時 候 ， 我 每 天 都 和 她 一 起 進 廠 ， 在 一 起 化 妝 。 說 起 來 ， 我 的 化 妝 術 ， 都 是 她 教 我 的 ， 我 應 該 叫 她 做 老 師 。
在 一 起 拍 戲 有 趣 的 事 真 多 。 她 愛 吃 零 食 ， 一 買 就 是 一 大 堆 ， 片 場 裡 人 人 都 給 一 份 。
她 愛 吃 枸 杞 子 ， 又 愛 吃 薯 仔 片 ， 我 有 一 次 問 她 吃 這 些 不 是 會 發 胖 麼 ？
她 說 ： 「 不 怕 的 ， 我 要 維 持 一 定 的 體 重 ， 不 要 太 瘦 ， 也 不 要 太 胖 。 」
原 來 她 還 是 一 個 營 養 專 家 ， 為 了 保 持 體 重 ， 維 持 豐 滿 ， 才 一 定 適 當 的 吃 東 西 呢 。
這 是 很 有 道 理 的 。 試 想 一 部 影 片 往 往 會 遇 到 一 拍 就 是 三 四 年 才 拍 好 的 ， 許 多 演 員 開 始 瘦 的 到 後 來 在 鏡 頭 上 變 胖 了 ， 也 有 許 多 演 員 胖 的 變 瘦 了 ， 只 有 林 黛 姐 沒 有 這 些 變 化 ， 從 開 鏡 到 完 成 ， 都 是 一 樣 的 體 重 。 她 胖 一 點 的 時 候 就 多 吃 西 瓜 、 水 果 ， 瘦 的 時 候 就 吃 薯 仔 片 ， 因 此 她 主 演 的 《 王 昭 君 》 、 《 藍 與 黑 》 等 幾 年 才 拍 好 的 影 片 ， 前 後 都 是 一 樣 的 豐 滿 、 一 樣 的 美 。
有 一 次 ， 我 發 覺 林 黛 姐 的 聲 音 變 啞 了 ， 幾 天 才 好 ， 我 忍 不 住 好 奇 心 ， 問 她 是 什 麼 毛 病 。
她 笑 著 說 ： 「 這 是 為 了 治 療 面 部 的 暗 瘡 ， 打 了 一 支 男 性 賀 爾 蒙 針 ， 現 在 暗 瘡 好 了 ， 才 不 會 影 響 拍 戲 。 」
天 哪 ， 她 還 是 一 個 深 懂 醫 理 ， 會 治 暗 瘡 的 專 家 。 為 了 怕 影 響 拍 片 ， 自 己 卻 忍 受 了 好 幾 天 的 痛 苦 。
她 會 治 療 自 己 ， 她 太 聰 明 了 。 可 是 為 什 麼 後 來 又 吃 了 那 麼 多 的 安 眠 藥 ， 我 真 不 明 白 。
再 談 到 她 拍 《 藍 與 黑 》 ， 她 知 道 唐 琪 這 個 角 色 很 難 演 ， 所 以 準 備 功 夫 做 得 特 別 多 ， 她 在 家 裡 就 看 熟 了 這 一 天 戲 裡 的 對 白 ， 在 化 妝 間 裡 又 重 背 一 遍 ， 進 了 攝 影 棚 裡 ， 她 就 不 帶 劇 本 了 ， 每 一 個 片 廠 工 作 人 員 ， 都 知 道 林 黛 的 準 備 功 夫 多 ， 演 起 戲 來 ， 導 演 不 用 費 心 ， 我 認 為 這 是 每 一 個 演 員 都 應 該 如 此 做 的 。
她 的 記 憶 力 真 好 ， 很 少 有 記 不 起 對 白 的 情 形 ， 多 麼 長 的 句 子 都 記 得 起 ， 有 時 她 打 毛 線 衣 ， 嘴 裡 也 在 背 對 白 。
她 打 毛 線 衣 是 為 兒 子 打 的 ， 她 一 定 要 自 己 親 手 打 成 的 毛 線 衣 ， 穿 在 兒 子 身 上 ， 她 才 開 心 。 她 不 是 沒 有 錢 去 買 現 成 的 外 國 童 裝 ， 但 是 她 相 信 ， 她 親 手 打 成 的 毛 線 衣 ， 穿 在 兒 子 身 上 會 更 溫 暖 。 她 對 孩 子 的 慈 愛 心 腸 於 此 可 見 。
在 片 場 裡 ， 她 屢 次 要 人 家 人 抱 兒 子 來 親 熱 一 番 ； 兒 子 一 走 就 打 電 話 回 家 問 問 工 人 ， 兒 子 哭 了 沒 有 ， 尿 布 換 了 沒 有 。
她 剛 剛 做 媽 媽 ， 並 沒 有 育 嬰 的 經 驗 ， 但 樣 樣 都 要 自 己 動 手 ， 除 非 拍 片 實 在 沒 有 辦 法 。 結 果 兒 子 長 得 又 結 實 又 重 ， 這 是 誰 都 知 道 的 。 記 得 有 一 次 她 心 裡 很 難 過 ， 因 為 換 尿 布 時 ， 不 小 心 用 別 針 戳 痛 了 兒 子 的 肚 皮 ， 她 哭 了 好 半 天 。
在 拍 《 藍 與 黑 》 時 ， 我 們 天 天 在 一 起 ， 我 最 瞭 解 她 ， 她 有 什 麼 不 愉 快 的 事 、 好 笑 的 事 ， 或 是 難 過 的 事 都 向 我 傾 吐 。 每 天 ， 我 和 她 一 塊 兒 吃 飯 ， 起 先 是 她 媽 媽 送 來 ， 後 來 ， 她 覺 得 媽 媽 太 辛 苦 了 ， 就 叫 片 場 的 女 傭 人 煮 ， 每 一 次 煮 一 隻 雞 ， 和 飯 煮 在 一 起 ， 雞 熟 了 飯 也 好 了 。 我 和 她 的 胃 口 都 很 好 ， 一 人 吃 半 隻 雞 ， 這 樣 吃 了 好 幾 個 月 ， 吃 完 雞 再 吃 水 果 ， 就 減 去 肥 膩 了 。
林 黛 姐 的 脾 氣 很 好 ， 修 養 更 好 ， 在 片 場 裡 有 些 和 同 事 之 間 的 不 愉 快 ， 她 都 能 忍 受 ， 從 不 當 場 發 作 ； 可 是 她 和 家 裡 人 ， 有 時 卻 發 脾 氣 。 有 一 次 對 她 的 家 人 在 休 息 室 裡 用 英 語 吵 架 ， 但 表 面 上 還 盡 量 容 忍 ， 她 不 想 在 公 眾 地 方 給 人 笑 話 。 林 黛 姐 就 是 這 樣 的 可 愛 、 這 樣 的 偉 大 。
林 黛 姐 離 開 我 們 遠 去 ， 最 後 一 次 和 我 見 面 是 在 配 音 間 裡 ， 有 朋 友 由 美 國 回 來 ， 帶 了 三 盒 安 眠 藥 給 她 ， 我 還 在 配 音 間 跟 她 開 玩 笑 說 送 一 些 給 我 ， 過 了 四 天 ， 就 聽 見 她 的 噩 耗 。 我 起 初 無 論 如 何 也 不 相 信 ， 像 她 這 樣 樂 觀 ， 這 樣 愛 孩 子 ， 這 樣 熱 愛 電 影 藝 術 的 人 ， 也 會 撒 手 離 去 ？ 她 親 自 設 計 《 藍 與 黑 》 的 髮 型 、 服 裝 ， 這 部 影 片 還 沒 有 完 成 就 要 拋 棄 而 去 ？ 這 一 連 串 的 問 號 ， 我 一 直 弄 不 明 白 。 然 而 我 就 算 知 道 了 ， 也 沒 有 辦 法 替 林 黛 姐 分 憂 ， 更 沒 有 辦 法 替 林 黛 姐 解 決 ， 我 只 有 沉 痛 的 哀 悼 、 深 深 的 懷 念 。
林 黛 姐 是 一 個 偉 大 的 演 員 ， 是 一 個 偉 大 的 母 親 ， 也 是 我 的 摯 友 、 老 師 ， 我 佩 服 她 是 由 衷 的 ， 沒 有 第 二 樣 可 以 代 替 我 對 她 的 崇 敬 。
林 黛 姐 離 去 已 兩 年 了 ， 我 仍 然 認 為 她 還 在 人 世 ， 她 的 聲 音 、 容 貌 還 是 在 我 腦 海 裡 磨 滅 不 掉 。
林 黛 姐 ， 妳 在 天 有 靈 ， 能 給 我 托 一 個 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