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絕 代 佳 人 》 公 映 以 後 ， 片 中 飾 侯 可 肩 的 新 人 樂 蒂 給 觀 眾 留 下 了 一 個 難 忘 的 印 象 ， 那 清 秀 俏 麗 的 容 貌 和 瀟 灑 脫 俗 的 外 形 ， 在 在 使 人 感 到 她 的 楚 楚 可 憐 ， 跟 著 ， 她 在 幾 部 片 子 中 都 飾 演 了 同 類 型 角 色 ， 而 演 技 也 一 部 比 一 部 進 步 了 。 這 一 期 我 們 請 她 寫 了 一 篇 自 述 稿 ， 讓 我 們 知 道 了 她 童 年 時 代 的 不 幸 遭 遇 ， 和 怎 樣 進 入 了 「 長 城 」 ， 也 可 幫 助 觀 眾 瞭 解 一 個 演 員 走 上 她 的 藝 術 生 活 路 途 的 經 過 吧 ！ （ 編 者 ）

爸 爸 給 炸 死 了

　 　 「 怎 麼 ？ 你 的 爸 爸 是 給 炸 死 的 ？ 」 當 我 第 一 次 在 「 長 城 」 公 司 考 試 委 員 會 面 前 應 試 ， 主 考 人 問 起 我 的 家 庭 歷 史 的 時 候 ， 他 們 都 給 怔 住 了 。

　 　 我 的 爸 爸 是 在 八 一 三 打 仗 初 期 在 先 施 公 司 門 前 被 日 機 的 炸 彈 給 炸 死 的 ， 爸 爸 死 的 時 候 ， 我 還 在 媽 媽 的 肚 裡 ， 媽 媽 在 流 不 盡 眼 淚 的 悲 痛 中 ， 把 我 這 個 「 遺 腹 女 」 帶 到 兵 荒 馬 亂 的 世 上 來 ， 孤 兒 寡 婦 ， 淒 涼 地 度 著 暗 澹 的 歲 月 。 終 於 ， 這 個 慘 痛 的 記 憶 折 磨 盡 了 我 媽 媽 的 細 胞 ， 她 在 我 十 一 歲 的 時 候 ， 一 病 不 起 ， 我 就 由 外 祖 母 領 去 ， 扶 養 至 今 。

　 　 我 記 得 「 長 城 」 考 委 問 完 我 的 話 以 後 ， 是 對 我 這 樣 說 的 ： 「 你 回 去 吧 ， 有 了 消 息 我 們 會 通 知 你 的 ！ 」

　 　 我 走 出 「 長 城 」 大 門 ， 心 裡 忽 然 起 了 一 陣 辛 酸 。 第 一 ， 因 為 他 們 問 起 我 的 身 世 ， 一 連 串 不 幸 的 往 事 重 提 ， 使 我 想 起 失 去 了 的 親 人 ； 第 二 ， 我 今 天 的 考 試 實 在 考 得 太 不 行 了 ， 許 多 問 題 ， 我 都 回 答 不 出 來 ， 譬 如 ， 有 一 位 考 委 （ 我 現 在 知 道 是 金 沙 ） ， 問 我 願 意 投 身 電 影 ， 除 了 對 電 影 工 作 喜 愛 外 ， 還 抱 著 什 麼 志 願 ， 「 志 願 ！ 」 我 的 志 願 就 是 拍 電 影 ， 叫 我 怎 樣 回 答 呢 ？ 我 當 時 瞠 目 結 舌 ， 半 個 字 也 說 不 出 來 ， 幸 虧 旁 邊 另 外 一 位 考 委 替 我 解 圍 （ 大 概 是 我 導 師 李 次 玉 吧 ） ， 他 對 金 沙 耳 語 ， 這 個 問 題 似 乎 是 提 得 深 了 一 點 ， 還 是 問 問 別 的 吧 ， 話 題 才 轉 了 方 向 。 不 過 我 自 己 意 識 到 我 的 學 識 實 在 太 淺 薄 了 ， 這 個 面 試 一 定 不 及 格 ， 回 家 以 後 ， 我 竭 力 地 想 把 這 次 考 試 的 事 件 忘 掉 ， 因 為 我 自 己 非 常 失 望 。

六 月 實 習 ． 五 年 合 約

　 　 誰 知 道 ， 出 乎 意 外 的 ， 有 一 天 我 接 到 了 「 長 城 」 公 司 試 鏡 頭 的 通 知 信 ， 我 這 時 的 心 情 ， 真 是 又 高 興 ， 又 害 怕 ， 不 知 道 怎 樣 是 好 。 我 對 鏡 子 照 照 ， 把 我 自 己 的 面 孔 重 新 認 識 一 下 ： 是 的 ， 我 太 瘦 了 一 點 ， 可 是 一 時 也 吃 不 胖 了 ， 我 又 彎 著 舌 頭 自 言 自 語 地 講 了 幾 句 國 語 ， 我 也 分 辨 不 出 我 的 發 音 正 確 不 正 確 。 到 了 試 鏡 的 一 天 ， 我 到 了 攝 影 場 裡 ， 周 圍 鬧 哄 哄 聚 集 了 許 多 人 ， 攝 影 場 好 像 是 一 個 工 場 ， 攝 影 機 、 錄 音 器 械 、 軌 道 、 木 料 等 ， 都 好 像 無 規 則 地 放 滿 了 ， 祇 留 出 一 個 角 落 ， 佈 置 成 一 個 家 庭 的 形 式 ， 這 就 是 我 被 試 鏡 的 地 方 。

　 　 試 鏡 頭 的 結 果 ， 我 居 然 被 錄 取 了 ， 進 了 公 司 以 後 ， 同 人 們 都 對 我 很 好 ， 也 許 是 為 了 同 情 我 的 遭 遇 吧 ， 我 自 己 心 裡 在 想 ， 因 為 經 過 了 幾 次 的 考 試 ， 我 發 覺 我 的 程 度 實 在 太 差 了 ， 可 是 無 論 怎 樣 ， 我 能 進 入 「 長 城 」 是 我 有 生 以 來 無 比 的 歡 欣 ， 我 決 心 要 努 力 去 爭 取 學 習 的 機 會 ！

　 　 記 得 當 我 被 帶 進 了 公 司 的 總 經 理 室 ， 袁 伯 伯 把 一 份 合 同 交 給 我 ， 囑 付 我 仔 細 看 完 。 我 看 完 一 遍 ， 袁 伯 伯 不 等 我 說 話 ， 就 問 我 ： 「 你 的 意 思 怎 麼 樣 ？ 」

　 　 合 同 上 載 明 是 六 個 月 實 習 和 五 年 的 合 約 ， 當 然 我 是 希 望 先 有 一 個 實 習 的 機 會 ， 去 充 實 我 今 後 的 工 作 的 能 力 ， 可 是 我 的 心 裡 暗 暗 在 想 ， 五 年 的 期 間 好 像 是 那 悠 長 的 歲 月 。 在 我 猶 豫 之 間 ， 他 好 似 猜 透 了 我 的 心 事 。

　 　 「 怎 麼 ？ 是 不 是 覺 得 五 年 太 長 了 嗎 ？ 」

　 　 我 不 加 可 否 地 笑 了 笑 。

　 　 「 五 年 ， 在 電 影 工 作 上 ， 並 不 是 一 個 很 長 的 時 間 。 」 終 於 他 向 我 解 釋 ： 「 因 為 電 影 工 作 與 別 的 工 作 不 同 ， 它 是 可 成 為 終 身 的 藝 術 工 作 ， 你 這 樣 的 年 輕 ， 對 於 電 影 藝 術 毫 無 瞭 解 ， 你 是 需 要 更 多 的 時 間 去 鍛 鍊 ， 然 後 可 能 成 就 。 你 看 ， 我 們 公 司 的 龔 秋 霞 ， 她 已 經 做 了 二 十 餘 年 的 電 影 工 作 ， 可 是 她 還 是 不 斷 的 在 努 力 學 習 。 所 以 在 你 ， 五 年 並 不 算 長 ， 可 以 說 是 學 習 的 開 始 。 你 必 須 要 刻 苦 用 功 ， 才 能 成 為 一 個 優 秀 品 質 的 藝 人 。 好 吧 ， 你 回 去 考 慮 考 慮 再 決 定 吧 。 」

　 　 我 反 覆 想 著 袁 伯 伯 的 話 ， 覺 得 他 的 話 非 常 誠 懇 ， 我 這 麼 年 幼 ， 書 又 讀 得 這 麼 少 ， 要 學 的 太 多 了 ， 我 應 當 耐 心 的 學 。

李 次 玉 任 導 師 ． 馮 琳 教 國 語

　 　 公 司 指 定 李 次 玉 做 我 的 導 師 ， 他 每 天 總 是 風 雨 無 阻 的 去 到 公 司 教 我 讀 基 本 的 書 籍 ， 有 時 候 我 情 緒 鬆 懈 下 來 了 ， 他 總 是 循 循 善 誘 地 給 我 鼓 勵 ， 給 我 幫 助 ， 他 還 指 定 我 看 各 種 有 關 藝 術 進 修 的 淺 近 的 書 和 名 著 小 說 ， 要 我 學 習 一 個 電 影 工 作 者 對 於 電 影 藝 術 應 有 的 基 本 認 識 ， 我 越 看 書 越 感 到 自 己 知 識 的 貧 乏 ， 我 必 須 承 認 我 的 進 步 是 牛 步 一 樣 的 慢 ！

　 　 我 進 公 司 一 個 月 以 後 ， 與 工 作 接 觸 的 機 會 逐 漸 多 了 ， 主 要 是 在 攝 影 場 裡 看 別 人 拍 戲 ， 公 司 遇 有 秘 密 試 片 的 時 候 ， 我 總 也 有 機 會 參 加 一 份 。 這 樣 ， 我 才 知 道 電 影 工 作 並 不 是 我 以 前 在 銀 幕 上 看 到 時 所 想 像 的 那 麼 輕 易 ， 一 張 影 片 的 完 成 是 要 動 員 各 部 門 人 員 的 智 力 與 勞 力 ， 經 過 三 百 個 左 右 的 工 作 鐘 頭 ， 攝 成 五 六 百 個 鏡 頭 ， 這 也 可 以 說 是 我 對 於 電 影 的 初 步 了 解 。 從 此 當 我 看 電 影 時 ， 也 就 有 了 和 以 前 不 同 的 注 意 了 ， 我 慢 慢 也 懂 得 了 什 麼 叫 做 演 技 ， 什 麼 叫 做 主 題 思 想 ， 和 以 前 祇 知 道 看 故 事 情 節 的 觀 點 不 同 了 。

　 　 作 為 一 個 國 語 演 員 ， 除 了 演 技 以 外 ， 純 熟 而 正 確 的 國 語 也 是 最 重 要 的 ， 所 以 公 司 裡 又 特 地 請 了 馮 琳 為 我 們 幾 個 新 人 教 授 國 語 。 馮 老 師 是 廣 東 人 ， 可 是 她 的 國 語 說 得 這 樣 純 正 流 利 ， 她 不 但 教 我 們 怎 樣 講 ， 而 且 還 給 我 們 分 析 發 音 ， 什 麼 是 尖 音 ， 什 麼 是 團 音 ， 把 我 們 講 話 時 的 舌 頭 活 動 校 正 了 一 下 ， 她 有 時 候 拍 戲 拍 得 很 忙 ， 很 累 ， 可 是 對 於 我 們 幾 個 學 生 卻 是 孜 孜 不 倦 地 教 導 ， 真 使 我 們 感 激 。

《 絕 代 》 扮 義 女

　 　 我 的 實 習 期 雖 然 是 六 個 月 ， 可 是 事 實 上 ， 過 了 一 個 多 月 ， 公 司 就 給 我 開 始 了 正 式 任 用 了 ， 因 為 在 《 絕 代 佳 人 》 中 我 竟 有 了 機 會 擔 任 侯 可 肩 的 角 色 。

　 　 當 我 接 到 通 知 時 ， 我 是 多 麼 的 興 奮 ， 可 是 立 刻 我 又 感 到 了 惶 恐 不 安 ， 《 絕 代 佳 人 》 是 一 張 歷 史 片 ， 而 我 對 於 歷 史 人 物 的 個 性 ， 可 以 說 是 一 無 所 知 ， 怎 麼 好 呢 ？ 幸 虧 導 演 李 伯 伯 （ 萍 倩 ） 非 常 耐 心 地 向 我 講 解 故 事 的 內 容 和 我 所 扮 演 的 角 色 應 有 的 個 性 ， 他 再 三 的 鼓 勵 我 ， 使 我 漸 漸 地 鎮 靜 下 來 ， 小 心 地 依 著 他 的 指 導 完 成 了 我 第 一 次 的 銀 幕 工 作 。 我 自 知 道 對 於 把 握 個 性 ， 培 養 感 情 等 的 電 影 技 術 在 我 還 是 根 本 談 不 上 ， 雖 然 每 次 拍 完 一 段 ， 李 導 演 總 是 和 善 地 安 慰 我 說 ： 「 不 錯 不 錯 ！ 」

　 　 我 又 跨 入 了 學 習 的 新 階 段 ， 自 從 實 行 參 加 拍 《 絕 代 佳 人 》 以 後 ， 我 又 體 會 到 攝 影 場 上 全 部 工 作 人 員 的 工 作 是 那 末 辛 苦 ， 那 末 艱 難 ， 可 是 卻 又 是 那 末 富 於 情 趣 ！

　 　 《 絕 代 佳 人 》 拍 完 了 沒 有 多 久 ， 很 快 的 就 在 中 秋 節 上 映 了 ， 當 然 我 是 快 樂 的 ， 親 友 們 看 見 我 ， 都 說 一 定 要 來 看 我 第 一 次 上 銀 幕 的 成 績 。 這 可 使 我 害 怕 起 來 了 ， 怎 麼 好 呢 ？ 連 我 自 己 也 不 喜 歡 我 在 銀 幕 的 樣 子 呢 。 到 了 那 天 ， 外 祖 母 高 興 得 一 定 要 我 陪 她 去 看 ， 可 是 燈 沒 亮 時 ， 我 卻 偷 偷 地 溜 了 出 去 ， 我 怕 自 己 給 觀 眾 認 出 了 ， 多 難 為 情 ， 我 演 得 那 麼 糟 。

《 都 會 》 充 丫 頭

　 　 不 久 ， 《 都 會 交 響 曲 》 開 拍 了 ， 我 扮 演 的 是 房 東 太 太 龔 秋 霞 的 養 女 ， 她 一 不 恰 意 就 罵 我 「 死 丫 頭 」 ， 導 演 要 我 在 屈 辱 下 傳 達 出 一 種 堅 強 的 正 義 感 的 感 情 ， 我 對 於 這 一 角 色 的 個 性 ， 比 較 的 了 解 一 點 了 ， 因 為 我 雖 然 沒 有 經 歷 過 ， 可 是 她 卻 是 現 實 社 會 中 典 型 的 小 人 物 ， 我 極 力 揣 摩 去 想 像 這 麼 一 個 人 物 的 存 在 。

　 　 這 是 一 齣 喜 劇 ， 所 以 拍 攝 時 ， 在 情 感 上 也 輕 鬆 得 多 ， 尤 其 是 龔 秋 霞 扮 演 房 東 太 太 的 那 副 樣 子 ， 唯 妙 唯 肖 ， 我 在 攝 影 場 上 也 常 常 給 她 引 得 熬 不 住 要 笑 了 出 來 ， 無 怪 觀 眾 們 都 說 她 的 演 技 逼 真 了 。

　 　 《 都 會 》 上 演 以 後 ， 我 又 多 一 次 機 會 和 觀 眾 見 面 ， 我 接 到 了 很 多 的 熱 心 影 迷 來 信 恭 維 我 ， 可 是 我 相 信 ， 他 們 的 稱 讚 也 就 是 對 我 努 力 的 鼓 勵 ， 我 更 應 當 好 好 的 用 功 學 習 ， 希 望 在 今 後 的 工 作 裡 ， 能 夠 不 負 他 們 對 我 的 期 望 。

《 大 兒 女 經 》 遇 情 郎

　 　 最 近 在 胡 小 峰 、 蘇 誠 壽 合 導 的 《 大 兒 女 經 》 裡 我 又 擔 任 了 一 個 類 似 《 都 會 》 裡 義 女 的 角 色 ， 我 演 洗 衣 女 阿 香 ， 因 為 家 裡 生 活 困 難 ， 代 人 家 洗 衣 度 日 ， 正 好 來 到 顏 家 ， 遇 著 四 牛 張 錚 ， 他 是 個 運 動 健 將 ， 戇 直 而 富 於 同 情 心 ， 竟 對 這 個 貧 苦 的 阿 香 一 見 鍾 情 ， 實 行 追 求 ， 可 是 他 對 於 談 戀 愛 沒 有 經 驗 ， 於 是 鬧 出 了 許 多 笑 話 。 我 說 這 個 情 郎 一 副 尷 尬 面 孔 ， 說 起 話 來 ， 話 似 梗 在 喉 嚨 裡 ， 怎 麼 談 得 成 戀 愛 呢 ！

　 　 我 一 連 的 三 部 戲 中 所 扮 演 的 都 是 惹 人 同 情 的 女 孩 子 ， 我 想 也 許 是 為 了 我 的 瘦 弱 的 外 形 ， 近 於 代 表 這 一 型 的 個 性 吧 ， 也 許 是 為 了 這 類 角 色 比 較 容 易 演 ， 讓 我 可 以 有 一 個 學 習 的 機 會 吧 ？ 公 司 裡 沒 有 人 同 我 說 過 ， 我 想 我 也 許 沒 有 猜 錯 。


原 載 《 長 城 畫 報 》 第 四 十 二 期 （ 一 九 五 四 年 八 月 ） ， 小 標 題 及 編 者 前 言 均 按 原 文 刊 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