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訪 問 葛 蘭 ， 電 話 裡 稱 呼 她 高 太 。 　 　 她 說 出 來 聊 聊 天 可 以 呀 ， 只 怕 你 知 道 有 關 我 的 不 多 吧 ？ 　 　 要 求 最 好 能 專 訪 家 居 ， 這 一 回 高 太 輕 輕 地 笑 ： 「 我 唔 黐 家 架 。 」 　 　 見 面 時 再 問 ， 她 還 是 笑 ， 答 曰 ： 「 家 是 一 個 人 的 內 衣 ， 怎 麼 可 以 隨 便 向 人 展 示 ？ 」 　 　 葛 蘭 ， 《 曼 波 女 郎 》 的 葛 蘭 ， 還 有 《 野 玫 瑰 》 、 《 星 星 ． 月 亮 ． 太 陽 》 。 　 　 今 天 的 葛 蘭 ， 其 實 息 影 三 十 年 了 。 　 　 如 果 十 年 已 經 可 以 叫 做 一 代 ， 也 難 怪 高 太 葛 蘭 擔 心 來 人 跟 她 會 有 代 溝 。 　 　 五 、 六 十 年 代 至 六 四 年 息 影 ， 其 間 十 年 共 拍 了 三 十 五 部 電 影 ， 唱 了 一 百 首 歌 曲 ， 當 中 最 令 人 隨 時 順 口 能 唱 的 ， 自 然 是 她 的 「 恰 恰 曼 波 … … 」 ， 兩 三 年 前 唱 片 公 司 還 替 她 出 版 了 五 隻 懷 舊 金 曲 CD 。 　 　 葛 蘭 高 太 張 玉 芳 女 士 坐 在 樓 高 四 十 三 層 、 銀 行 會 所 專 用 的 極 清 靜 咖 啡 室 內 說 ： 「 我 們 今 天 不 談 當 年 如 何 入 影 圈 ， 拍 過 什 麼 戲 的 事 吧 ， 這 些 話 題 太 悶 了 。 」 　 　 不 提 過 去 ， 就 從 現 在 說 起 。 　 　 「 過 去 」 ， 以 葛 蘭 「 嫁 入 豪 門 」 息 影 從 夫 為 分 水 嶺 。 　 　 現 在 的 高 太 ， 一 星 期 唱 三 天 京 戲 ， 其 餘 兩 天 會 與 朋 友 逛 街 處 理 瑣 事 ， 週 六 、 日 和 丈 夫 到 大 埔 康 樂 園 度 假 。 如 此 項 目 編 排 已 經 實 行 多 年 。 　 　 京 戲 既 然 七 天 裡 佔 了 三 天 ， 即 使 不 是 全 天 候 ， 可 見 也 是 非 常 重 要 的 。 　 　 梅 蘭 芳 百 年 誕 辰 紀 念 ， 城 中 不 乏 紀 念 活 動 ， 葛 蘭 和 她 的 朋 友 們 ， 共 十 八 人 組 成 《 憶 梅 清 唱 晚 會 》 ， 正 密 鑼 緊 鼓 ， 籌 備 本 月 十 九 日 在 西 灣 河 文 娛 中 心 演 出 一 場 ， 收 益 將 會 撥 捐 兩 家 老 人 院 。 　 　 「 老 」 這 個 問 題 ， 每 人 都 難 免 有 這 麼 一 天 ， 就 看 不 同 的 人 如 何 面 對 。 葛 蘭 說 ： 「 我 自 己 覺 得 老 來 只 有 四 樣 事 ： 老 健 、 老 伴 、 老 友 、 老 本 。 」 老 來 還 有 健 康 伴 侶 朋 友 又 不 必 愁 金 錢 ， 自 然 可 以 從 容 面 對 ， 然 而 一 切 事 情 是 否 都 可 以 從 心 所 欲 ？ 　 　 葛 蘭 說 朋 友 對 她 非 常 重 要 ， 而 許 多 人 和 事 ， 她 都 歸 之 入 「 緣 」 ， 「 每 個 人 生 來 便 給 派 下 一 個 劇 本 ， 就 看 你 怎 麼 去 順 著 演 。 」 　 　 她 的 亦 師 亦 友 們 對 她 常 有 許 多 意 見 ， 譬 如 見 記 者 前 和 朋 友 通 電 話 ， 對 方 提 示 她 可 以 要 求 看 訪 問 稿 或 者 要 求 錄 音 以 備 有 問 題 時 採 法 律 行 動 。 轉 述 各 方 見 記 者 心 得 時 她 輕 鬆 地 說 ： 「 我 信 得 過 你 ， 我 們 不 要 這 些 。 」 　 　 她 自 己 對 朋 友 亦 非 常 熱 心 ， 朋 友 中 有 單 身 的 該 成 家 卻 未 婚 的 ， 知 名 而 獨 憔 悴 的 ， 她 便 會 想 法 子 撮 合 。 可 是 姻 緣 這 回 事 － － 某 男 士 便 曾 向 她 說 ： 「 Grace ， 我 知 道 你 的 好 意 ， 可 是 情 況 就 像 你 給 了 我 一 部 新 車 ， 可 我 沒 有 車 匙 。 」 　 　 至 於 葛 蘭 自 己 的 姻 緣 ， 那 是 三 十 多 年 前 的 事 了 。 丈 夫 高 先 生 一 家 是 名 副 其 實 的 大 家 庭 ， 當 年 要 考 慮 的 問 題 不 少 吧 ？ 一 切 又 如 何 適 應 ？ 　 　 葛 蘭 雙 眼 一 瞪 ， 非 常 不 以 為 然 ： 「 一 個 人 在 火 裡 愛 得 熱 辣 辣 的 時 候 ， 那 有 時 間 去 考 慮 其 他 ！ 這 就 是 愛 情 呀 。 」 　 　 可 是 自 她 嫁 入 高 家 以 來 ， 確 實 是 有 不 少 傳 言 的 。 謝 謝 高 太 ， 非 常 爽 快 ， 而 且 直 接 ， 她 說 ： 「 你 問 吧 ， 我 答 。 」 　 　 傳 言 一 ， 婆 婆 對 媳 婦 非 常 嚴 格 ， 家 規 又 多 ， 晚 上 過 了 若 干 鐘 點 回 家 便 不 讓 進 門 ， 銀 幕 上 得 盡 萬 千 影 迷 的 心 的 葛 蘭 便 曾 要 在 門 前 站 到 天 亮 。 　 　 葛 蘭 笑 ， 「 這 以 前 也 聽 說 過 啦 。 我 一 共 有 四 個 婆 婆 ， 她 們 還 同 住 在 一 間 屋 子 裡 ， 我 跟 她 們 一 起 打 麻 將 呢 ！ 四 位 現 在 都 過 身 了 。 其 實 我 一 直 非 常 佩 服 我 公 公 ， 可 以 把 四 位 太 太 的 感 情 搞 得 這 麼 好 ， 她 們 從 來 不 爭 執 的 。 至 於 說 在 門 前 站 到 天 亮 ， 我 沒 有 外 家 的 嗎 ？ 不 會 回 去 ？ 還 有 說 我 在 車 子 裡 睡 等 天 亮 ， 如 果 天 氣 冷 ， 豈 不 凍 死 ？ 」 　 　 傳 言 二 ， 夫 妻 兩 人 感 情 有 問 題 。 　 　 葛 蘭 提 到 高 先 生 時 ， 臉 上 的 笑 容 是 掩 飾 不 住 的 ， 「 這 我 以 前 為 傳 言 生 氣 過 ， 也 出 來 澄 清 過 ， 不 過 也 是 許 久 以 前 的 事 啦 ， 近 年 少 聽 聞 了 。 我 記 得 曾 有 記 者 問 葉 楓 對 自 己 婚 姻 感 情 生 活 的 感 想 ， 葉 楓 說 一 切 還 未 到 蓋 棺 ， 不 可 以 定 論 。 至 於 我 自 己 ， 這 樣 說 吧 ， 如 果 讓 我 從 頭 再 選 擇 一 次 ， 一 樣 會 照 當 年 的 決 定 。 有 時 朋 友 們 聊 天 ， 會 有 人 可 惜 我 當 年 太 早 決 定 息 影 ， 有 一 次 一 位 比 我 年 輕 許 多 的 熟 朋 友 便 不 以 為 然 地 說 ： 『 你 們 不 覺 得 太 自 私 了 嗎 ？ 如 果 她 能 嫁 到 高 Uncle 這 麼 好 的 丈 夫 ， 為 什 麼 一 定 要 她 為 了 你 們 把 戲 演 下 去 ？ 』 她 跟 我 先 生 熟 ， 知 道 他 的 好 ， 所 以 會 這 樣 說 。 」 　 　 當 年 在 影 圈 結 下 的 情 誼 ， 與 林 翠 最 深 ， 直 至 今 天 ， 還 有 交 往 。 「 林 翠 生 陳 山 河 時 ， 醫 生 說 最 好 多 走 路 ， 於 是 我 陪 她 在 醫 院 走 廊 來 回 地 走 。 」 　 　 葛 蘭 非 常 喜 歡 小 孩 子 ， 即 使 是 近 年 ， 還 想 到 「 母 親 的 抉 擇 」 當 義 工 抱 小 孩 ， 只 因 為 頸 骨 有 毛 病 ， 不 能 長 期 彎 腰 抱 小 孩 ， 才 打 消 念 頭 。 而 她 自 己 結 婚 多 年 ， 只 有 一 個 兒 子 ， 二 十 多 歲 了 ， 在 美 國 唸 書 。 　 　 既 然 這 麼 喜 歡 小 孩 子 ， 為 什 麼 不 多 生 幾 個 ？ 高 太 又 一 本 直 率 個 性 ： 「 我 要 呀 ！ 生 不 出 ， 有 什 麼 法 子 ？ 當 年 結 婚 五 、 六 年 還 沒 有 孩 子 ， 急 死 了 ， 還 靠 我 先 生 勸 我 ： 『 一 切 順 其 自 然 吧 ！ 』 到 現 在 他 還 取 笑 我 ， 說 將 來 兒 子 有 了 小 孩 我 一 定 爭 著 抱 孫 。 」 　 　 一 個 人 的 快 樂 與 不 快 樂 ， 常 從 眉 眼 間 真 情 流 露 。 葛 蘭 的 影 迷 們 可 以 放 心 ， 今 天 的 高 太 張 玉 芳 女 士 是 個 生 活 適 意 的 女 子 ， 咖 啡 桌 上 擺 滿 隨 身 攜 帶 的 母 子 合 照 、 兒 子 小 時 候 照 片 、 她 自 己 第 一 次 黏 假 眼 睫 毛 拍 的 影 樓 照 … … 歲 月 幌 蕩 ， 時 空 交 錯 ， 葛 蘭 最 漂 亮 的 － － 不 管 當 年 今 日 － － 是 她 的 一 雙 眼 睛 ， 晶 光 裡 反 映 她 的 心 ， 看 人 時 坦 率 熱 情 ， 一 張 臉 和 衣 裝 服 飾 都 變 成 繁 文 縟 節 ， 不 重 要 的 ， 始 終 活 躍 的 心 裝 不 下 年 歲 。 「 哎 呀 ， 今 天 換 了 皮 包 ， 漏 了 我 先 生 的 照 片 ， 沒 關 係 ， 等 下 看 他 要 不 要 過 來 。 」 　 　 生 活 還 有 遺 憾 嗎 ？ 「 我 常 和 我 的 書 法 老 師 聊 天 ， 他 說 人 到 無 求 品 自 高 。 有 天 我 說 那 麼 人 到 無 聊 品 自 低 ？ 那 做 人 一 定 不 能 無 聊 。 」 她 學 書 法 、 氣 功 、 唱 京 戲 ， 還 想 當 義 工 ， 應 該 沒 空 無 聊 。 　 　 結 婚 後 開 始 學 京 戲 ， 也 曾 給 當 時 的 胡 琴 老 師 罵 過 「 別 以 為 會 唱 時 代 曲 、 學 過 崑 曲 就 懂 京 戲 」 。 多 年 之 後 終 於 明 白 了 ， 那 是 老 師 的 激 將 法 。 養 精 蓄 銳 ， 這 一 回 的 清 唱 晚 會 每 人 限 唱 十 分 鐘 。 又 提 到 她 先 生 ： 「 今 天 早 上 他 問 起 要 不 要 送 花 ， 我 說 我 們 謝 絕 花 籃 ， 我 不 想 跟 別 人 不 同 。 他 真 的 很 Sweet ， 便 說 ： 『 那 麼 盡 一 點 心 意 ， 我 用 無 名 氏 捐 一 點 錢 好 了 。 』 我 很 高 興 ， 他 有 心 ， 於 是 在 他 的 臉 上 親 了 一 下 。 」 　 　 最 後 一 個 問 題 吧 。 十 年 影 圈 燦 爛 生 活 、 三 十 年 婚 姻 ， 以 一 個 女 人 來 說 ： 名 氣 、 金 錢 、 家 庭 、 美 貌 ， 什 麼 最 重 要 ？ 葛 蘭 說 ： 「 這 個 問 題 太 大 。 」 就 請 不 必 考 慮 的 ， 就 隨 口 答 吧 。 　 　 「 我 選 擇 家 庭 。 每 次 不 管 我 出 來 多 久 ， 在 外 面 逛 得 多 開 心 ， 我 喜 歡 那 種 回 家 前 乘 電 梯 、 拿 出 鎖 匙 、 開 門 、 看 見 門 內 亮 了 燈 － － 回 家 了 的 感 覺 。 結 婚 三 十 多 年 ， 我 和 我 先 生 什 麼 都 可 以 聊 半 天 ， 像 我 跟 你 在 這 兒 說 完 話 ， 回 去 把 鞋 子 脫 掉 、 換 上 拖 鞋 、 一 面 換 衣 服 洗 臉 ， 便 會 一 五 一 十 把 我 們 今 天 說 過 的 話 向 他 覆 述 一 遍 … … 」 　 　 這 兒 想 記 一 件 小 事 ： 和 葛 蘭 見 面 兩 次 ， 第 一 次 一 群 人 ， 她 來 時 坐 下 ， 在 餐 桌 上 輕 輕 擱 下 一 根 車 匙 － － 第 二 次 再 見 面 ， 分 手 前 問 她 ： 你 自 己 開 車 ？ 　 　 她 說 ： 「 我 們 有 司 機 。 白 天 我 出 門 ， 多 數 會 自 己 開 車 ， 我 的 司 機 比 較 早 收 工 ， 他 剛 結 婚 不 久 ， 晚 上 多 開 一 更 的 士 ， 儲 多 點 錢 可 以 早 日 買 一 層 樓 。 」 聞 言 ， 在 當 時 ， 只 覺 得 說 話 的 人 ： 心 細 而 善 。 原 載 一 九 九 四 年 十 一 月 六 日 《 明 報 周 刊 》 第 一 三 五 六 期 。